隔着帘子,两人已经知晓的清楚。齐叔晏掀开帘子,露出一方乌黑的长发,全部搭在右肩上,他抬起眼睛,眼底有着挡不住的疲色。
“什么时辰了?”
“卯时,尚早。”江憺回。
齐叔晏下了榻,眼神在江憺身上浅浅扫过,洁白的寝袍在地上拖过,他目不直视地出去:“不用到处走动。我一会儿就来。”
“又没说要等你。”江憺直直答。
没人回,“吱”一声,门被阖上。
正是夏季,前几日却下了大雨,有了初秋的味道。齐叔晏洗漱完毕,便上了早朝。
战事才毕,传来的折子无非战后的一众事,齐叔晏心里明白,手段也不糊涂,勾点一晌后,诸位大臣没了意见。
到了快下朝的时候,一直缄默不语的南沙王终于站出来说了句话。
齐叔晏看着自己的叔叔,躬腰屈膝,道了句:“皇上,和亲一事已有定夺。”
齐叔晏微微仰了下颌,似是在等他说下去。
南沙王便又道:“北豫闽挞王适才传了回信,北豫公主闽钰儿,愿意与我朝联姻。”
“皇上,不日便可迎娶闽钰儿公主为后。”
闽钰儿。
这姑娘他还记得,齐叔晏颔首,底下的臣子都禁声低着头,于是他轻声点头:“依南沙王所言。”
御书房内,江憺等齐叔晏等得久,他起身,视线落在桌上。桌子上放着前几日进贡的江南贡茶,粒粒分明,规整地盛在白瓷碟里。
对茶一道,他和齐叔晏,都是人中翘楚。于是便唤了人进来,挽起袖子,盛新水煮沸,独自坐在屋子里烹茶。
齐叔晏下朝回来,屋子里已经茶汽袅袅,清香扑鼻,他换掉衣衫,在江憺对面坐下。
视线抬起,江憺挽袖,给他递了杯茶水,语声半是认真:“微臣参见皇上。”
都见了一早上了,这声道安,来得也颇是迟了。
齐叔晏接了茶,眸子转下,看着茶叶翻腾,不轻不重地道:“爱卿平身就是。”
“这两月爱卿在外面奔波久了,朕还有些于心不忍。”
江憺于是弯了唇。这两个月,明明是齐叔晏在生死关前走了一遭,他不在齐叔晏跟前帮着他,想必已经积了怨气。
是以齐叔晏不轻不重,道他辛苦了。
江憺道:“比不得皇上。两月未见,皇上已经瘦了一大圈了。”
又是故意说的。
齐叔晏低头喝茶,装作没听到,没有接话,江憺便主动开了口:“听三叔讲,你要立后了?”
江憺自小和齐叔晏一起长大,南沙王是齐叔晏的叔叔,于是他也顺口,叫南沙王一声“三叔”。
齐叔晏微微一顿,点头,“嗯。”
“还是之前说的那位,北豫公主闽钰儿?”
齐叔晏又点头。
闽钰儿身份摆在那里,想要和她结亲的大有人在。先前,就是因为齐叔晏在道观里潜养身心,没能“抢”嬴公冶善和闾丘璟,才落了下风。
南沙王,早就把闽钰儿纳入了选择范围。是齐叔晏一直没有任何表示,才拖到了今日。
江憺知道这些。他看着齐叔晏还是一副“无所谓”的冷淡模样,不禁皱了眉。
“和亲的人都送到你面前了,你总不能把人家推回去。我知道你从小就不在意这些,但现在形势所逼,你就是不愿,也别无他法。”
在江憺看来,齐叔晏的性子,只比千檀寺门前的千年老榆树好一点。日常能不讲话就不讲话,雷打不动,更别说后宫里的事情了。
齐叔晏自小是在寺庙里待惯了的,身边连个服侍的小丫鬟都没有。是以这次和亲的事,全是南沙王一手在操办。
齐叔晏终是抬起了头,视线沉沉地聚了会儿,而后道:“你这两月,去哪里了?”
又问到了这个。江憺无法,只得道:“和孟辞在闽南转了两月。”
齐叔晏问:“是孟执监要你们去的?”
“自然。”否则,江憺也不会留齐叔晏一个人留在齐国。
孟辞的爹,是孟执监,也是齐国久负盛名的钦天监。孟执监在钦天监的位子上坐了五十年,经手了齐国三代君王,从未失手算错过什么。
齐叔晏的爹就嘱咐过他:对孟执监,绝对要敬重。任何时候,出了任何事,都要牢牢记住孟执监的嘱咐,不得忤逆。
孟执监让江憺和孟辞去闽南,定是有缘故的。齐叔晏没再追问,只是垂头,抿了一口茶。
窗外有什么花,正开得旺盛。一阵风过来,带着香气,吹得齐叔晏身后的长发挑了一缕,挂在肩头。
沉默了会儿,齐叔晏放下茶杯,他指尖触在杯身,显出一样的白皙肌理,“再过两日,我要去北豫一趟。”
“留在宫里的人我已经安排好了,你留在这里,帮衬下他们。”
而且江憺的性子,他也放心。
“你要去北豫?”男人问,“三叔不是说了,和亲的事情他来打理,你不用管就是……”
“总得亲自去一趟。”齐叔晏看着他,说。
江憺住了口。
“有孟辞陪着,不必太担心。”对面的人半低了头,话语声低且沉稳,“去了,才能真正把人接过来。”
第5章 离得很近
闽钰儿回家,无所事事地一连待了快一个月。
北豫这边气候变化甚小,除了下雪,就是天气阴绵,她身子弱,索性哪里也不去了,就在屋子里待着。
北风刮得愈凶的时候,齐叔晏来了。
齐叔晏来的那天晚上,半夜里就下起了大雪。夜半时分,院里的青松被积雪压垮,吱呀地响,闽钰儿在塌上被惊醒,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抓。
抓了个空。
她醒了,睁眼,看着一边空空的手,无奈地撑起身子。这都多久了,还以为身边睡着人,伸手就能抓住。
屋子里褥子一动,外面侍候的嬷嬷就醒了,“公主?”
“公主可是有些不适?”
“无事,就是有点渴。”她扶着额。
温热的酥汤被端上来,闽钰儿就着褥子伸手,接过喝了一口。屋子里四角的灯,被点燃了一盏,屋子里光影朦胧。
安静不过一晌,外面明显有了人声,还伴有马匹嘶鸣。都这个时辰了,照说不该有什么声响才是。
闽钰儿正好奇地望着外面,打外面就走进来一个嬷嬷,掀开帘子,望着里面,欠了身细语道:“公主。”
“嗯。”闽钰儿放下酥汤,腕上的镯子一下子褪到了小手臂下。她摸着镯子问:“外面可是来了什么人?”
“这么大响动,叫人去看了吗?”
“回公主,是齐国的人。”那嬷嬷低着头,适逢外面路过了一队人,队伍里有人声,听来,不是北豫的口音。
“齐国的?齐叔晏吗?”她下意识地说了出来。
“是……是齐王。”
“我爹呢?”她又问。
“主公怕公主受惊,特意着我过来。齐国来的人日夜兼程,没有歇息,这才在夜半时分赶到了。”
原来是这样。
闽钰儿把褥子卷紧了,她想,齐叔晏这番也来的太快了。若是途中好好歇息,大可以几日后过来的。
她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服侍的嬷嬷转身要去灭屋子里蜡烛,那底下的人又道:“公主。”
“主公说,明日一早,还请公主去殿前。有事商议。”
有事?现在也只有婚事可以商议了。她没再接话,拉过褥子,盖住了小脚。
光影灭了下去。到了后半夜,雪势明显地又大了起来,幸而齐叔晏一行人赶在雪大前,到了这里。否则一行人是要困在雪地里。
第二日闽钰儿起了个大早。她望外面望了一眼,营地外面的篝火堆早已经被雪埋住了,只剩一个个的,像是小雪山包。
至于地上那些行军路过的痕迹,早已经被雪覆上。她转了眼看,已经有人在起来,忙着清扫雪迹了。
“公主。”嬷嬷在身后喊,“适才主公传了话,让公主今日可以多休息一下,再去不迟。”
“齐国那边的人呢?”她问。
嬷嬷不知,只得把手炉递过来:“齐国那边的人,骨子比不得北豫这边的人,脆的很。这么大的雪,他们怕是早就冻怕了。”
“公主别等。等他们醒了,再去就是。”
闽钰儿听着,笑出了声。
翻衣衫时,她又翻出了几年前的白绒披风。这披风珍贵的很,顶上围着一圈赤狐毛,还是赤狐腹部最柔软,最艳丽的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