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叔晏的命运从此被烙下重伤,他记忆里的日子总是陪着青灯古佛,和观外的桃树。道馆的主持秉着《思源经》,从小教他清养身心,却从未教他怎么在明知自己命途走不到头的情况下,还要有一副圣人的体恤模样,无恸可摇,无坚不摧。
这大概是世上最心酸的事。他的路从来不是自己选的,却被动地承受了一切压力,和切肤之痛。齐叔晏的背后,是他的大齐,万里江山。
江憺自然知道这些,他的爹是从小照顾齐叔晏的太医,半辈子的努力几乎都花在了齐叔晏身上,而现在他也走上了这条路。
知道的人,除了齐叔晏的亲叔叔,还有一个孟执监。
孟辞却是不知道的。他那样的性子要是知道了,很难说会做出些什么来。
一时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许久后,江憺才站起来,男人放下了衣袖,他清清然地看着齐叔晏:
“殿下的命,不是谁说拿走就能拿走的。”
“臣过去一直守着殿下,将来也是,无论什么,臣先替殿下挡着。待臣的枯骨被碾做湮粉,殿下再谈这件事。”
“在此之前,殿下须得好好活着,也必须好好活着。”
第15章 红帐
闽钰儿下半夜还是醒了。她醒的时候,江憺已经退了出去,齐叔晏没睡,半倚在塌上,空出来的一只手轻轻地翻动一卷册子。
她睁眼,稍稍动了动,身上盖着的薄被子就掉下去了。
男人手下顿时停住,“醒了?”他低头问。
闽钰儿反倒揉了揉眼睛,“你也醒了?”
“嗯。”
“你……你还好吗?”她眼睛不由自主往男人胸前看去,衣衫半开,她隐隐地看到了白色的纱布。
“好多了。”
齐叔晏抬手,把衣服盖上。闽钰儿有些讪讪地收回目光,睡了这么久,她一直觉得自己垫着什么东西,低头去看时,发现是男人的胳膊。
她一直抓着齐叔晏的胳膊,睡了一晚上?
“我……”,闽钰儿一个趔趄,顿时弹起来,“是不是压到你了?”
“是不是压麻了?”她脸色刷的变红,齐叔晏看见,暗自垂了眼皮,语气闲散,“还好。”
“你又不重。”
闽钰儿暗自念着,上次也是撑不住,在齐叔晏榻边睡着了,可一觉醒来已经回去了,怎么这次没回去成?
“公主?公主?”外面有个嬷嬷过来打探了,她昨天被孟辞忽悠走,男人只说闽钰儿和齐王殿下有事相商,要不相干的人都让一让。
如今一晚上过去了,再怎样,也要把闽钰儿接回来了。
闽钰儿想的出神,一时没有听到。齐叔晏见她呆呆的,不由得碰了碰她的袖子:“公主?”
“来接公主的人来了。”闽钰儿一个激灵,抬眼就撞见了男人深邃的眼眸。
齐叔晏脸还是白的,和昨日相比,只恢复了点精气神,看起来却仍是沉稳有据的模样,他说:“昨日,多谢公主照顾了。”
闽钰儿忙摇头,她能照顾什么,她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我不行的,我什么忙都没帮到。”
这是实话,齐叔晏却不知为何,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有了点笑意。
他笑,闽钰儿就愈发迷惑起来。而后看见男人低垂的眉,修挺的鼻梁,在柔和的光晰里竟是格外的好看,心跳一下子加快了。
这真是道观里养出来的?怎么轻轻一笑,比那专门调养出来的小倌还要勾人?
闽钰儿在心里迅速给了自己一耳光。齐叔晏是什么人,小倌哪里能相提并论?
“哦,好的。”她说的心不在焉,“我听到了,我现在就走的。”
女人出去时,还是一副愣愣的模样,丝毫不知齐叔晏盯着她的背影,默然地看了许久。门前的侍卫抱着她的兔子站了一宿,连着打了几个哈欠,闽钰儿瞧见兔子的红眼睛,顿时心生欢喜,抱了过来。
“公主。”嬷嬷进来,看见闽钰儿还在圈着兔子的耳朵玩,顿时哭笑不得。
“怎么了,是爹让你来找我的?”
“这倒不是,齐国昨夜又来了人,主公现在没空。只是敏敏郡主……”
一听到这个女人的名字,闽钰儿就顿时烦躁起来,“她又怎么了?”
“敏敏郡主昨天夜里来了公主殿上,一直哭闹,闹到了半夜。说什么……”嬷嬷住了嘴,眼神往里间瞥了一眼。
“她说什么了,你只管大胆说就是。”真是反了天了,这里还是北豫,闽钰儿是北豫唯一的真正公主,真要算起来,她敏敏是个什么东西,敢在她家里撒野?
“郡主说,齐国的孟大人和公主联合起来,一起欺负她,她要来找公主要个说法。”
嬷嬷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孟大人?是孟辞么?
女人心道敏敏真是蠢得很,要是孟辞有意为难她,哪里还轮得到她闽钰儿出手。
光是孟辞一个人,就足够把敏敏玩转几百遍不带重样的好吗?
“她哭多久了?”
“也没有一直哭,就是闹脾气,闹了半夜了。”
“没给我爹说?”她又问。
嬷嬷也拿这个郡主没办法,“主公昨夜的宴席才散,我们不方便前去打扰,何况是郡主……”
说到底,也是两个小姑娘的事情。嬷嬷不想她们两个撕破脸,到时候事情越闹越大,还不如私了,这才忍了半夜,天一亮就来找闽钰儿。
闽钰儿皱眉,“走,我们去看看她怎么闹脾气。”
这边,敏敏见闽钰儿和齐叔晏两人相处了一夜,是还不知道他们两人在哪里,心里不由得冒了火。
孟辞还当着她的面,把齐叔晏送给她的红狐摔死了!敏敏整个人都恼的厉害,大半夜闯到闽钰儿的殿里,就开始哭闹耍脾气。
闽钰儿回来了,还在门口,就听到敏敏在哭,“妹妹不给我一个公道,我就不回去了。”
“这天下,都没有这样欺负人的道理!”
闽钰儿穿着件绛红的袍子,头发只绾了前面,结成一个髻,软软地披在身后,她闻言,直接把兔子递到嬷嬷手里,有些生气地掀开帘子进去。
“敏敏!”她也不顾什么了,“你在我这里胡乱鬼叫什么?”
敏敏本是哭着的,一听这个,哭得更凶了,“妹妹。”
“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欢我,可是我毕竟是你的姐姐啊,你居然联合那个姓孟的,一起来欺负我!”
“谁要欺负你了?”闽钰儿皱眉,她看着女人的脸就来气,心想就算是孟辞欺负她了,也欺负的好,好极了。
“妹妹为了躲着我,让那个姓孟的,半路拦截我,还把齐王殿下送给我的红狐摔死了。”
闽钰儿听着那红狐被孟辞摔死了,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也就孟辞有这个胆子,她想到这里,脸上神情缓和了点儿。
敏敏察觉到,顿时又哭天嚎地,“妹妹,你还说你没和那个男人联合起来欺负我!”
闽钰儿反倒笑开了,她说:“姐姐不好意思,那个什么姓孟的,我是真的不认识。”
“至于你说的什么,我躲着你……”女人躬腰下去,她虽然比敏敏小一点,却高了些。敏敏坐在地上,闽钰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想你是误会了什么。”
她凑过去,压低了声音:“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地方,我犯不着躲你,也压根不会那样做。若是我真的看不惯你,直接给姑父修书一封,说你在这里,对着齐王殿下,尽日惦记着那鸳鸯绣被翻红浪之事……”
敏敏目瞪口呆,反应过来的瞬间,捂着嘴尖叫了一声,“你!”
“你竟然说那种大逆不道的话!”
闽钰儿起来,睁着大眼睛,甚是无辜的样子,“我说什么了?”
声音很大,一下子,屋里屋外的人全都把视线转了过来。敏敏几乎要吼出来了,忍到最后,也只能把话咽回喉咙。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闽钰儿一直是一副乖乖女的模样,敏敏没想到,她嘴里居然可以吐出这样……淫.秽的话。
“妹妹,我记下了。”敏敏仰头,她想,迟早要有一天,把闽钰儿这副样子抖出来,给齐叔晏好好看看。
其实闽钰儿也不大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她只记得有一天,是在她嫁给闾丘璟的时候,宫里的掌事嬷嬷给了房里侍候的宫女两巴掌,说她不知廉耻,往屋子里私藏些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