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还说:‘我听闻你们大商几乎从不用真正的皇室血脉来和亲。这次你们的皇帝竟愿意用个当过公主的县主来换你,想来你必是很受器重了。’
他的眼睛似乎就是在那个时候充了血,且那他视物时那淡淡的红色到现在都还跟随着他。
那仿佛是在无时不刻地提醒着他。
——是你害了公主,也是你连累了大商。
可俞松谋却未有多言,而是问道:“公主接下来,打算如何?你……可想回神都?”
‘你可想回神都?’
在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之前,俞松谋似乎就已经隐约知道答案了。
——公主不想回去。
可他还是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与其说他问的是对方还想不想回神都,不如说他想知道自己对于眼前之人是否还有用。
他更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为对方做些什么。
怎料赵灵微竟是被他的这个问题给逗笑了。
公主殿下没能忍住地轻笑出声,说道:“鸟儿既已出笼,又如何还有自己飞越千山万水,再回到笼子里的道理?”
赵灵微又道:“神都是很美。但那里就像是一座用金子建造,又还鸟语花香的笼子。你不知道自己何时就会被那双从笼子外面伸进来的手抓住。抓去外面,然后就不见了。”
俞松谋明白她的话。
也知道她从公主被降为县主时的那段日子,是有多么的谨小慎微。
她虽贵为当今圣上的亲孙女,过得却不及孙昭的嫡姐与嫡妹。
可……
豹骑将军道:“可这里很危险。”
公主殿下则回道:“是啊。”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赵灵微实在是没能止住嘴角的上扬。
她甚至还用上了在遇上拓跋子楚之后才学会的,音调往下的,带着些许娇气的“哼”。
公主殿下说:“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我是真的挺危险的。”
月光分明是冷清的。
可眼前之人的笑意,却是明艳的。
这还是俞松谋从未在晋越县主的脸上看到过的神情。
那是肆意,自信,甚至是俯瞰山川河流的志气高昂。
她的眼睛很亮很亮。
衬得曾经心存死志的将军那带着些许红的眼睛都有些像是落了灰了。
赵灵微:“不瞒你说,朔方郡现在已是我的了。旁边的灵武郡也是我的了。还有拓跋缺。他之所以会离开王城,也是我……和与我结盟的人一起做的调虎离山之计。”
这的确是俞松谋在此前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的。
再相逢时,竟是凤鸟飞天,长.枪裂口。
可他还是想。
还是想要替眼前之人做些什么。
俞松谋沉默了片刻,说道:“那些魏人,他们都唤你为……太子妃殿下。”
这句话让赵灵微一下噎在了那里。
从好友的口中听到这个词,实在是让公主感到有些尴尬。
毕竟,与子楚太子之间的事,她都还没来得及告诉对方。
她甚至……也没想好自己应当怎么说。
公主殿下只得……僵着脖子,点了点头。
她避重就轻道:“我不知……你知不知道。魏国主原本是想让我嫁给他的。但在我们的周旋之下,我此次前来和亲的对象,便成了……魏太子。”
俞松谋吸了一口气,却是在看了赵灵微好一会儿才道:“现在知道了。”
然后他便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心,很不赞同地说道:“此事不是长久计。灵微,你想过没有,若魏太子还没有死,你该怎么办?”
赵灵微心道:自、自然是让他替我打完灵武郡,又替我去打安定郡了!
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还能当着信王的面在圣上面前捅其一刀的赵灵微此时却是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来了。
俞松谋便也是在赵灵微不知应当如何回答的时候说道:“我同他交手过两次。兵败被俘的时候是一次,王城城破之日又是一次。灵微,魏太子那样的人,不可能就这么死了的。”
今夜守在屋顶上的韩云归手上握着弓。
当他听到这里的时候,他便不由地将手上的弓握紧了。
他们的确想过豹骑将军与子楚太子之间的关系或可能势同水火。
只是子楚太子一直都没有怎么提起他们的豹骑将军,因而危机感便一直没有在他们的脑袋里变得足够强烈。
可现在,豹骑将军的反应却也是让他们不得不正视起这个绕不开的问题了。
赵灵微几乎要把那句“他的确没死”脱口而出。
可此时俞松谋眼中那股凝重的杀意却是让赵灵微犹豫了。
片刻之后,她试探着问道:“若他真的没死……”
将军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那股杀意可能会吓到他爱慕的公主。
因而他便将那份情绪收起了许多。
但当他把视线放到别处时,他还是用压抑着许多情绪的声音说道:“自是……将其手刃。”
第103章
‘自是……将其手刃。’
这句话在赵灵微的脑中响了一遍又一遍。
那甚至都让她不记得自己在听到此言之后又说了些什么。
当她的意识回笼时, 她已然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穿着里衣坐在卧榻上了。
公主殿下本以为自己可以先睡上一觉。
待到明日白天时再来好好想想她应当如何是好。
然而她却是辗转反侧了许久都等不来睡意。
相反, 俞松谋在今夜与她说出那些话时的每一个表情,甚至是语气上的细微变化都在黑暗之中,于她的眼前来来去去又回回。
她终于喘着坐起身来, 唤了一声在外间守着的沉琴。
“公主, 何事?”
“你……你去替我把仇将军请来。”
“是。”
*
今夜负责值守的,并非仇怀光。
但她向来就睡得不沉。
在沉琴提灯来寻之后,仇怀光便很快披上外衣, 跟着沉琴一道去了赵灵微的那间院子。
仇怀光:“沉琴姑娘, 你可知公主深夜寻我,是为何事?”
沉琴:“奴也不知。但……公主唤奴来请仇将军的时候,看起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女将军思索了一会儿,向沉琴道了谢。
她很快便到了又点起了灯的那间屋子。
公主殿下还是只穿着那件里衣。
仿佛那令她忧心之事实在是将她的心神完全牵住了。
她一见到仇怀光,便仿佛求助般地唤了女将军一声。
“怀光。”公主殿下说道:“我真的很担心。”
她将那句让自己怎么也睡不着的, 仿佛魔咒一般的话语说了出来。
那是俞松谋所说的那句——自是……将其手刃。
她同时也说出了发生在豹骑将军身上的那份变化。
“这下, 我是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赵灵微道:“松谋想要杀子楚。而子楚……他虽从未和我提起过,但他或许也是想要杀松谋的。若让他们两个遇上了……”
公主让这位她十分信重的女将军坐到了自己的榻上。
她仿佛是想要用对方身上的那份处变不惊, 来镇一镇自己此刻的心慌。
仇怀光没有很快就开口。
在最开始时,她只是安静地倾听着公主殿下的诉说。
赵灵微还未把话说完, 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不, 我不能让他们遇上。”
听到这里, 仇怀光也不禁叹息一声, 说道:“此事谈何容易?太子殿下用兵如神,今日已是他离开的第五日了。恐怕要不了多久,太子就会回城了。”
赵灵微:“我、我这就命人送松谋回大商?”
正所谓关心则乱。
平日里冰雪聪明的公主殿下竟是慌不择路一般地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仇怀光看了她一会儿,摇了摇头。
仇怀光:“殿下,眼下战局如此,太子又也还未回城,我朔方郡和灵武郡本就缺人。若再要分出人手,就与空城没什么区别了。如此,怀光便第一个不答应。”
她说的是对的。
赵灵微之所以会如此急着要把俞松谋从拓跋缺那里骗过来,其本意也是为了在这个关键时刻加强自己的力量。
但她若真在此时就派人送豹骑将军回商,岂不是让这件事与她的期望全然背道而驰了吗?
赵灵微低下了头,无意识地抓起了被褥。
而仇怀光则接着说道:“更何况,就算公主能差人送豹骑将军回大商,且豹骑将军也愿意就此别过……他也极有可能会在回大商的路上,正面遭遇太子殿下。公主,那便是最糟糕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