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脚步极轻极缓,短短几步路竟走了近一分钟。
她立在相对安全的空地,凝视江铂言的侧脸。
他哭了。
泪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徐徐滑落,滴入树坑的土里,转眼消失不见。
“丙丙。”阮棠上前,搂紧他的腰。
“对不起,我不该错怪你。”江铂言嗓音低沉,“我知道你是好心。”
阮棠踮起脚尖,双手捧着他的脸。
“不要道歉,我只想亲亲你。”
她的嘴唇,落在他低垂的眼皮上,毫不迟疑却又轻柔温暖。
江铂言静立不动。
他展开双臂,圈住阮棠,半弯了腰,头埋进她的颈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没关系,都过去了。”阮棠轻抚他的后背。
“棠棠,我撒谎了,对不起。”江铂言猛然直起身体,“我妈妈没有出车祸。我七岁那年,她参加了一个陶艺作品展,回家以后不久就发病了。她一直病着,时好时坏,有时连我都不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各位。
第35章 第35个吻
仿如迷雾被人掀开一角, 阮棠豁然开朗。
认养望天树,树葬,墓碑铭牌。
被媒体报道的死讯、网络上流传的各种传闻。
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 背后缘由是江德恒江铂言父子的一片苦心。
为了保住尚老师给世人留下的印象,不惜拿谎言来圆场?
或者说, 这不仅仅是个谎言, 而是一种变换了形式的保护……
法桐树的果实突然掉了一串下来。
铃铛形状绿意盈盈的果子,恰好砸到阮棠头顶。
她松开环抱江铂言的手臂,拾起小巧玲珑的果实。脑海中的念头像走马灯画面, 一个接一个,快速闪过。
“丙丙,你知道法桐树的学名叫什么吗?”
江铂言说:“三球悬铃木。”
“你看这串种子, 太心急了, 没有过冬就离开大树,注定等不到明年春天破壳而出、生根发芽。”
“棠棠,你是建议我再等一等?”江铂言似乎有所领悟。
“解铃还须系铃人。”阮棠蹲下, 把提前脱落的法桐树果实放回树坑, “十四年前的陶艺展究竟发生了什么?尚老师受刺激的原因是什么?咱们要一一找出来。”
江铂言轻叹:“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追查真相。但是,找不到。”
阮棠缓缓起立, 捉住江铂言的手腕, 晃动一下。
“以前只有你和公公两个人, 现在我也加入。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我相信所有的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这件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总之,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一家人, 你还跟我客气?”
阮棠甩开手,佯作生气,转过身看向别处。
江铂言绕到她面前:“在我眼里,你任性、长不大,是需要呵护陪伴的孩子,我想让你过轻松舒服的生活,而不是……”
“你不能代替我做决定!”阮棠摇头。
“这是领结婚证前我对你的承诺,我必须遵守。”江铂言说。
“两年时限,有很多种可能性。”阮棠重又抓住江铂言的手腕,“结盟吧,丙丙。尚老师的作品是我的灵感源泉,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江铂言迟疑片刻,很快用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揽过阮棠。
“好,我和你结盟!”
随即,一个深情的吻,寄托着发自内心的希望,重重封住了阮棠的唇。
-
夜幕垂下她蓝黑色的裙裾,笼罩寂静的田野。忽然,躲在草丛深处的小虫仿佛得了令,摩擦透明的翅膀,发出嚁嚁或嚓嚓的声音。
嘉宁疗养院的食堂不对外开放。
阮棠吃不惯路边摊,灯泡周围飞舞的苍蝇让她望而却步。江铂言买来面包矿泉水,两人填饱肚子,打发了一顿晚餐。
没人动纸袋和那十二颗桃子,它们依然摆放在大堂入口的方桌上。
护士提醒:“服药期间,尚老师不吃容易引起过敏的水果。”
“怪我没问清楚。”阮棠会心一笑,“桃子很新鲜,在果农院子里采摘的。您拿回科室,和同事们分享吧!”
“这怎么好意思?”
“几颗水果而已,您不要和我们客气。”
说完,阮棠补充一句:“谢谢您和其他工作人员照顾我婆婆这么久,感激的话三天三夜都讲不完。改天我请大家去禄方斋,好好吃一顿!”
“本职工作,您也别和我们客气。”
护士抱着纸袋走远。
休息室的门开了又关。确定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阮棠松了口气,沿走廊来到106门外。
回首一望,江铂言远离走廊入口,伫立大堂正中央,低头沉思,整个人像一尊雕塑,透着远离尘嚣的纯净安然。
阮棠越过长长的走廊,回到他身边。
“跟我来。”
江铂言犹豫不前:“我……妈妈在构思新作品,我不敢打扰她。”
“刚才护士告诉我,尚老师醒了,精神不错,吃了半碗粥和一小碟菜。”阮棠握紧江铂言的手,掌心贴掌心,手指交叉,“护士还说,尚老师喜欢在晚饭后调配陶瓷原料用的粘土,我正好有问题向她请教。”
“我裤子上的粘土干透了,不想再糊上新的。”
“胆小鬼!”阮棠右眉眉尾扬起,左眉仍是新月弧度,“你就在这儿当你的石柱吧,我自己去!”
106病室门虚掩着,阮棠叩响三下,推门走了进去。
尚雨纤背对门口而坐。
一条藕色的宽幅披肩包裹住她的上半身。
从背后看,尚雨纤的外表并未受到岁月的侵蚀。她一头墨色的长发,浓密光亮,没有掺杂一丝花白,盘成低发髻垂在脑后。她体形偏瘦,因为坐在矮凳上无法判断身高,但裤管和布鞋之间露出的纤细脚踝,充分说明她的体重不会过百。
拉坯机嗡嗡转动着,吸引着阮棠向前、再向前,最终站到了落地窗前,与尚雨纤面对面。
阮棠默默观望,不多时便蹲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紧即将成形的坯子。
尚雨纤太过投入,汗水沾湿了两鬓的碎发仍浑然不觉。她看起来很疲惫,身上白底水墨画图案的衬衫干净整洁,没有沾到一丁点粘土污渍。她就像一株生长于幽谷的兰花,淡雅别致,不染俗尘。
“完工。”尚雨纤自言自语,“唉,今天又超时了。”
阮棠抱紧膝盖,宛如停下工作的拉坯机,一动不动。
唯有那双灵气十足的大眼睛,对上尚雨纤的目光,丝毫不怯。
“新来的?”
“算是吧。”
阮棠揣摩尚雨纤话里的意思,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护士还是护工?你怎么不穿制服?”
“尚老师,我临时帮闺蜜代班帮忙,没有制服。”
“哦——”尚雨纤拉长尾音,上上下下打量一身职业正装的阮棠,“我看你像房产中介。”
为了和夏琳谈成合作,阮棠选了一套阿玛尼成衣系列里最中规中矩的职业装,内里搭配普拉达的正装白衬衫。
无论颜色还是款式,都很像房产经纪。
顺着话题往下说自然越错越多,阮棠不打算这么做。
她挪动一小步。
“不瞒您说,代班是托辞,其实我是来拜师学艺的。”
-
半小时后,阮棠挽着尚雨纤的胳膊,没走大堂出口,绕侧门走到室外花园。
“我讨厌阳光。晚上散步更适合我。”
“尚老师,实话实说,我也讨厌阳光。”
“你讨厌阳光,是因为它会晒黑你的皮肤,但我不是。”尚雨纤脸颊泛起淡淡红色,“阳光让一切东西老化,失去原有的美感。”
它能促进植物光合作用、还能为人类提供温暖和能源……
阮棠晃走脑子里的辩驳,双手抱紧尚雨纤的胳膊,以免她步履不稳摔倒在地。
“您说得对。”
“小棠,你知道吗?”尚雨纤陷入遥远的回忆,“很多年前,就是因为器物的坯子提前照了阳光,导致烧制的成品全部失败。重新制作来不及了,我只好带着那些糟糕的作品去参赛。”
“您还记得是哪一年吗?”阮棠掌心冒汗。
“当时十名评委,八名给我打了低分。”尚雨纤答非所问,“新闻报道也挺有趣的,‘最具潜质陶艺师遗憾败北,只因婚后相夫教子失去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