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月接商演攒钱的计划算是彻底泡汤了,乐队自然也不用硬着头皮排练了。他坐在公交车上一边揉脑袋一边安慰自己:林漓刚好可以专心奋战高考了,谢沉刚好能好好准备半期大作业了,陈楠刚好能休息休息,不用每天挤时间练吉他了。
他也可以誊出整个周末的时间去做兼职了。
钱没有偏见,钱不会开口说“退出”这两个字,钱绝不会抛弃他,不会让他陷入这般进退维谷、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境地。
爱音乐有什么用,爱和朋友一起玩有什么好的,爱理想、爱包容、爱克制有什么了不起?不如爱钱。
起码钱可以让他翻山越岭见施年一面。
今天特殊情况,杨司乐提前了两个小时到店交班。
晚上客人少,没什么事做,他独自坐在前台发呆,依稀记得自己好像还没吃“早饭”。可他毫无胃口,似乎没必要从凳子上起身,去加热带来的饭菜。
索性就一直这么坐着。
十点二十九分,放在电脑边的手机突然振动,打断了他独特的自我修复过程。定好的闹钟提醒他该给施年打电话了。
自习室里必须保持安静,他拿上手机悄悄溜号,踱去了写字楼另一头的吸烟间。
滴,滴,滴。
果不其然,年年会在响第四声的时候接电话。这个不变的规律给了杨司乐一些至关重要的慰藉。
他在塞满烟头的垃圾桶旁边慢慢蹲下来,听了会儿施年平稳的呼吸声,心里又好过了一些。
施年半天没听到他说话,以为是信号不好,疑惑地“喂”了两声。
杨司乐埋着头,安静地听他在千里之外试音,心里顿时又不太好过了,甚至比离开火锅店时更甚。
施年竖起耳朵:“我听到你衣服摩擦的声音了,为什么不说话。”
杨司乐苦涩地笑了笑:“因为不知道说什么。”
他原本应该按流程向施年简短地问候一声,再和他分享一下今天发生了什么。但今天发生的事都不令人愉快,他难以启齿,怕污染了施年的心情。
施年沉默片刻,冷硬道:“不知道说什么就挂了吧。”
杨司乐没拦着,施年同样也没挂。
他认输:“到底怎么了?再不说我真挂了。”
杨司乐轻声答:“要是你在就好了。”
施年没接话。
杨司乐知道自己的话又越过哥哥弟弟该有的界限了,继续说:“今天没什么值得记住的,忘记也可以。明天我再打过来,晚安。”
施年自从忘记了“杨司乐”,又反复被付宜教导,他毫无印象的洋洋哥哥就是这个只在宿舍里见过一次面的杨司乐之后,私底下就越来越放肆,不给他留一点情面。
“你管我记不记得。”
杨司乐头痛,眼睛也痛:“年年,跟哥哥好好说话不行吗?”
施年对这个称呼一直很抗拒:“别这么叫我,我不是小孩儿了,我们差不了几个月。”
杨司乐自认对身边所有人都充满善意,绝不率先与人夹枪带棒地交流,可回报他的是什么呢?
没力气遮掩了,他是诚心向施年请教:“好,施年,你也教教我,教我怎么开口说这种话,我下次说给你听,我们一起难过。”
金钱办不到的有难同当,他只需要稍稍放低底线就能办到,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事了。
“这样总好过我自己一个人伤心。以前我真的好蠢。”
第38章 平平安安
杨司乐已经没有当和事佬的力气了,既然大家想闹脾气,那就闹吧,不想继续做朋友,那就不做吧,他都可以接受。
乐队停摆,乐队的微信群渐渐沉入聊天列表底部,“懒得取名字”的卷帘门上重新贴起了转租启事。新年第一天,曾经热热闹闹的地下室连着一楼的火锅店,正式转给了一个准备卖古玩的中年男人,一切尘埃落定。
十二月底,杨司乐辞了两份工作,用新鲜到手的工资请陈栩吃了顿大餐,感谢他半年来的照顾和迁就。
陈楠心疼杨司乐没日没夜地做兼职,挣这几个钱不容易,硬是摊走了一半费用。人却没到场。
陈栩丝毫不见外,吃饱喝足后问杨司乐以后还打算组乐队吗。杨司乐无所事事地用筷尾扒拉着桌上的虾壳,闷声答道:“算了,自己跟自己玩儿也挺好的。”
陈栩换到空调对面坐,点了根烟来抽:“伤心吧?好好的,突然变成这样。”
杨司乐摇头:“不突然。我们在乎的东西本来就不一样,我作为队长早该注意到的。”
陈栩夹着烟瞥向他,又一次对这个小孩儿刮目相看。
“杨司乐。”
“嗯?”杨司乐抬起头回视他。
陈栩移开眼睛,抵着额头笑:“我刚刚在想,如果我能有你这觉悟,说不定我跟他不至于反目成仇。”
“他”指的是跑去结婚的那位贝斯手,杨司乐知道。
“其实谈不上什么觉悟。”他撂下筷子,缓缓说,“只是我不这样想,还能怎么想呢?”
陈栩吞吐着烟雾,颔首道:“是啊,日子得接着往下过。”
不用再担心排练迟到,不用再害怕上班犯困,杨司乐请完第一轮没尽兴,又找到一家冷啖杯续摊,敞开了肚皮一阵瞎喝,最后醉得不省人事,被稍微清醒一些的陈栩驮回家睡了一夜。
第二天中午他口干舌燥地醒来,拿起手机瞄时间,才发现施年在凌晨前前后后总共给自己打了十四通电话。
——昨天是该和年年通话的日子,他给喝忘了。
陈栩家里没有多余的牙刷毛巾,杨司乐爬起来赶回家洗漱,抵达公交车车站后,他立刻拨通了施年的电话。
这次刚嘟第一下,施年就接了。
“年……”他紧急刹车,“施年,新年快乐!”
施年无动于衷,径直问:“你不是说你周末晚上都睡很晚吗?昨天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杨司乐不满于他质问的口气,微笑转瞬即逝,态度急转直下,反问道:“我欠你钱了?为什么一定要接你的电话?”
施年没半点准备,当场愣了:“杨司乐,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我不知道。”等的车来了,杨司乐摸出庆江通,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十点半的时候在跟陈老板……算了,反正你也忘了陈老板是谁。总之,昨天十点半我没空,就没给你打电话,这个解释你满意吗?”
后半句被堵在了嘴边,施年气得牙痒痒:“杨司乐!”
杨司乐拉住扶手往公交车后部走:“喊那么大声干嘛,我没聋,听得见,你有事直接说。”
施年恼羞成怒:“说个屁!挂了!以后都别打电话给我!”
昨晚是跨年夜,他等了一晚上,担心了一晚上,生怕杨司乐是参加跨年活动遭遇了意外,所以没办法像往常一样准时给自己打电话。
他不敢睡觉,一直守着手机刷新闻,熬到清晨六点,确认没有哪里发生了踩踏事故或者火灾,才勉强安下心来睡了会儿觉。
好不容易等到杨司乐打过来,结果他一开口,语气一派轻松,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根本不像是迫于无奈被别的事情耽搁了,换谁谁都会不高兴。
杨司乐同样不高兴。
用这种态度说话完全不像他以为的那么舒爽,相反,他很有罪恶感。
他能猜到施年昨晚给他打了那么多个电话是为了什么,能猜到施年冲自己发火的原因,能猜到施年现在肯定很不好受。
施年忘了自己的心意,他没忘。他喜欢施年,想念施年,想得出操时看见弦乐1班的班牌心都会疼一下,想得上班时登记到和施年同姓的客户,整个人都会跌进情绪的低谷。所有说给施年听的过分的话,其实都反弹到了他身上,使他承受着加倍的酸楚。
杨司乐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变得这么矛盾,这么讨人厌。
他松开扶手,摇摇晃晃地靠着座椅查起了动车票。
今天下午没有去上海方向的列车,最早的是明天早上六点四十,坐十二个小时,晚上七点一刻抵达上海南站。
但这一趟的二等座已经卖光了,只剩下与二等座同价的无座票,和935元的一等座。
杨司乐舍不得花近两倍的价钱坐一等座,便买了一张无座票,打算从庆江北站十二个小时去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