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稣基督。等到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同时明白自己又沾上什么不得了的毛病了。我想起那老先生对我形容的诸多后遗症,其中就包括了一条叫做记忆混乱。事实上我没那么严重,只是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一般地混淆。我哭笑不得的站在门口,哦对,我刚刚不是也忘记了阿尔弗雷德的电脑正是花了我的钱吗?
我该仔细数数我身上这些令人厌恶的特质了,这顿时令我心生颓丧。我是多么大的一个麻烦,我是多么的——令人讨厌啊!我的与众不同是建立在一切麻烦上的。我的骄傲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玩意了。我恍惚间觉得没兴致再去收拾照片,荧幕上的阿尔弗雷德看着我,那双‘蓝色’的眼睛看着我,随即又有大小不一的黑斑旋转起来,连接的黑色如同一大块草原。我索性将脑袋后靠放空,这大约持续了十分钟,我再次回过神的时候我看到阿尔弗雷德在MSN上敲我,唔,他的电脑组装完了?
‘我试试电脑’。他打出的第一句话就令我有些无可奈何。我叹了口气,‘喔?’
‘你下次什么时候去医院?’
我翻了翻记事本,‘下星期一。’
‘喔……那天我有课。’他打字的速度飞快,我怔了怔,嘲笑一般地回答,‘你难道打算和我一起去吗?看上那里的护士小姐了?’
‘你今天怎么样?’
他忽略我了。我只得回覆道,‘不算太糟。’过了一会儿我又补充,‘对了,你的字体怎么是默认格式的?’
‘……OH GOD,我换电脑了…!’
哦没错。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或许是因为疲惫的缘故,我现在提不起什么精神去做回覆,于是我只是简单地回答他‘忘记了’,但他在荧幕那头长久的沉默,我以为他不线上了,不一会儿我却听见咚咚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敲响了。我快步走过去,转了好几回把手才把门弄开,这让我觉得有些窘迫,阿尔弗雷德看到我手忙脚乱的样子,皱着眉头望着我。
“干什么?”我扬眉看他,他伸手撑在门口,“要不要出去吃饭?”
“不那么想。”我回答道。阿尔撇撇嘴,“我好不容易说服老妈和我们一起去餐厅。”
这让我更加不悦,我作势要关门,“别——我可不想和你妈坐在一张餐桌上,我和她有交流障碍。”
“不花花功夫怎么行,况且我可没觉得老妈那么让人讨厌。”他理所当然一般地邀请道,我控制不住我心中油然而生的厌恶情绪,我只能尽量缓和着回答他,“首先,她是你母亲……其次,我说了有障碍。”
我想我的拒绝情绪已经非常明显了,但很快我知道这不会成功的,我听见父亲的脚步声了,阿尔在我开口之前就对着楼下喊道,“亚瑟同意一起去吃饭了!”
我真想给他一拳,最好这能让他滚下楼梯,好好地让他明白撞到脑袋的痛苦滋味。但无疑我觉得父亲很高兴,他快速地回答OK,脚步声又匆匆起来。我盯着阿尔弗雷德,对他说道,“你知道我会生气的。”
“等你真生气了再说。”他如此回答我,立刻就跑下了楼。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愤怒地吼道,“他妈的你做了什么!”
“救助!”他在楼梯下远远地回答我,“我是英雄!”
——OH FUCK.我用力地关上门,一阵天旋地转般的感觉侵袭着大脑。我隐隐可以意识到后面将发生什么,该死的,我可不想和他们呆在一张餐桌上!
我应该学会的一件事叫做后悔,只是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已经追悔莫及了。我无法忍受从对面传来的视线,那实在是相当的不友善。我们坐在一家中餐馆的角落,那儿有着很大的落地窗帘,边缘的花纹相当精致。我只能注视着这发暗的窗帘,至少这样能使我好过一些。每当我移过眼神,就不得不看到阿尔弗雷德——喔,还有他的母亲。他总是若有似无地盯着我,并且朝我咧嘴微笑。我条件反射一般地将视线转向别处,或是喝这里古怪的饮料。他们的茶和我们的不同,青涩极了。
“今天在医院,没出什么事吧?”开口的是父亲,我反应有些迟钝一般地楞了许久,回答道,“没什么。”
“下回预约时间是?”
他和阿尔问的一模一样。我有些不耐烦,但一瞬间时间又忘记了。我拿出手机准备查询,阿尔却替我回答道,“下周一。”
“需要帮助吗?”他询问道,那双眼睛盯着我。我实在很不喜欢他那种高高在上的,宛若救世主一般的骄纵口吻,尽管他本人或许不自知,但我总是觉得被冒犯了。这点而言,他和阿尔弗雷德果然出奇地像,但他明明和阿尔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不是吗?我又喝了一口那味道古怪的茶,里面加了不少奇特的植物,可能都是东方特有的。
“不需要。”我冷冷地回答,完全杜绝之后任何谈话的可能性。他扬扬眉,接著有些尴尬地喝了口茶。值得庆幸的是这儿的上菜速度很快,所以我们不用再维持这僵硬的气氛。我沉默地吃着菜,它们看起来很美味,只可惜我没有任何心情去品尝它。他们始终在尽力地交谈,并且试图把我拖进话题,我出于礼貌才粗略地应了几句,整个氛围糟糕透了。
“喔对了,亚瑟,你的照片我帮你修好了,”阿尔弗雷德抬头对我说道,我回答了一句‘喔’便再也没了后续,他的母亲似乎觉得这走势实在太微妙,于是说道,“你从来没给我们看过那些杂志,亚瑟,你可以给我们看看吗?”
“一直就在书柜里,”我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或者在超市也有卖,想看的话花上几英镑就可以。”
耶稣基督,我的措辞可是非常有礼的,但父亲还是朝我投来威胁性的一瞥。阿尔停下了进餐的动作,我闷声嚼着牛肉,她又尴尬地咳了一声,开口了,“喔,亚瑟,我是说你一定很有成就,所以我很想看看……以后你可以为我们拍张全家福,不是吗?”
“你真的要我拍吗?”我嘲讽一般地回答,“不怕会有倒楣的事情发生吗?”
“亚瑟!”父亲低声警告我,我笑笑,“喔……我说错了吗?”
她有些慌张又有些恼羞成怒,只是叉起一块牛肉咀嚼起来。其实我觉得我刚刚的话实在太不成熟并且有失礼仪,但我只认为这样很爽快。我猜她心底一定在叫嚣这个混小子!事后也一定会对我的父亲百般埋怨……这结果显而易见。我全然将一切都忽略了,我想如果这是在百年之前,她一定会尖酸地喊‘好个没礼貌的孩子’吧。
但我注意到阿尔弗雷德。我注意到他始终静静地看着我,这迫使我必须朝他望去,他皱着眉,似乎总想说些什么,父亲用眼神严厉地朝我表示要尊重对方,可那又有什么用呢?这对我而言和空气没什么区别。只是这里的压迫气氛越来越重了,我无疑嗅到不妙的意味在散开,我想接下来谁都没法开口,这状况完全僵持,于是我择了个非常明智的举动。我起身,说道,“这儿空气不太好,我有些闷。”
“噢……”阿尔朝父亲看了一眼,“的确,我也觉得有些闷。”
我拿过大衣就朝外走,阿尔快步跟了上来,推开门扑来一阵冷风,发际间的油烟味似乎都散掉了。我站在街边看着他,他穿着简单的外套和牛仔裤,和他一对比我活像苍老了几十岁的中年人。我靠在路灯边,说道,“你跟出来干嘛?”
“还能干嘛?”他的口气也有些不爽,我当然知道他在不爽些什么,只是我根本不想回答罢了。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你是我哥,亚瑟,现在这样根本不像一个家!”
“难道不是一个家吗?”我扬眉,“有父母,有兄弟,不是很完美吗?”
“你——在这里。”阿尔弗雷德指了指,然后推推眼镜,“我们却在这里。”
他的手指着那小块的台阶,明明是那么近的距离,他却拿来比喻了。这令我发笑,他以为这是什么?英吉利海峡吗?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阿尔,你难道不懂吗?”我用几近严苛的口吻反驳他,这实在太有趣了不是吗?他用诧异的目光注视着我,于是我耐心地,缓慢地说道,“我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绿色。”他低低地回答我。我微笑起来,接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