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相机收起来吧。”我眯眼看着远处,这雨突如其来,并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看看时间,差不多也该出发去RACINE了,我招呼马修和我一起走,他收拾好自己的包,接着和大家分手告别,我招手拦了计程车。
“你是不是不太愿意看到阿尔?”坐进车子后,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马修的目光自始自终都在窗外,这份沉默让我以为他根本没有听见。但过了至少半分钟,马修才深深叹了口气,“我们很多年没有见面了。”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我明白,你们是有血缘的亲兄弟。”
“柯克兰先生没有真正的兄弟吗?”
“没有。”我回答,他脸上带着一种牵强的笑,“阿尔是个不错的家庭成员吧?”
“家庭成员吗?”我笑着反问——事实上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何我会挂出笑容,马修缩缩肩膀,接着将话题一转,“我知道您的画作被拍卖到10万英镑。”
这让我的手指蓦地一僵,“喔……原来消息传得那么远。”
“那幅画很漂亮……呃,我是说,很别致。”他仔细搜刮着形容词,最终敲定一般地说道,“我觉得不只是星夜,还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触手可得一样。”
熟悉么?我望着马修认真的表情,不由得勾勾嘴角,“因为我一直觉得,它距离我很近。”
阿尔弗雷德到的很早,当他们兄弟面对面的时候就好像我的眼前出现了一面镜子。我第一次在阿尔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他显然想给他的兄弟一个拥抱,但他的手只是做出了这样一个势头,接着僵硬的换成普通的张开双臂,马修也迎过去,象征性的拍拍他的肩膀。大概只有我注意到这其中微妙的不自然,接着我摆摆手,示意他们走进去坐下。
RACINE的小费一直很让我心疼,不过看在这兄弟俩许久未见面的份上我还是决心花点钱,让他们享受一下。他们互相看着,老实说这样子很有趣,我很少见到阿尔这样的神色,他在我面前从来不会流露这种表情,于是我决定率先开口,“这儿的东西很贵,你们待会儿不许浪费。”
“谢谢亚瑟先生,我想我那份可以自己付钱……”马修对我的称呼已经放松了些,阿尔听到后终于说话了,“你难得来一次伦敦,就让亚瑟破费一下吧。”
我抬头朝他翻了一个白眼,他的表情很理所当然,于是我也只能闷声继续看菜单。点餐完毕之后,我看着马修,他似乎在看窗外,于是阿尔的眼神也跟着移过去。窗户上有斑斑点点的水痕,在我的视线之中又一次折射出美妙的幻影。大概这状态太过于诡异,我总感到有视线飘过来,不过我没有花心思去注意。一种压抑的诡谲气场缭绕在我们头顶,马修仍旧没有回过头,他用极低的声音开口道,“伦敦是个很美的城市。”
“就是雨水有点多。”阿尔回答,“波士顿没那么多雨。”
“不过那里的夏天好热。”马修接口,“在加拿大……要舒服多了。”
“……啊,在加拿大,你现在住在哪里?”
“蒙特利尔。”
“……老爸……和你在一块吗?”
“没有,我搬出来住了。”马修说道,“一个月前刚刚搬出来。”
阿尔朝我看了一眼,接着露出笑容,“好兄弟!我们也搬出来了。”
“老妈居然会同意?”马修惊愕地睁大眼,显然他也知道母亲对阿尔的偏爱,阿尔摆摆手,“说实话,这可真是费劲,不过我们还是成功了。”
于是在上菜之前阿尔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我和他的‘壮举’,马修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我想我的形象大概已经崩塌了,他肯定没有想到我会做出这种偷梁换柱的事吧。阿尔讲述完之后补上一句,“是不是听起来很帅?”
加上他那些夸张的添油加醋,可真是让我无可奈何。马修干笑两声,“亚瑟先生比看起来……更有冒险精神呢。”
“他添加了好多臆想,”我冷冷地丢过眼刀,“至少得剪掉百分之二十的句子才算靠谱。”
阿尔的表情像是在提出抗议,我做手势示意他安静,马修终于微笑起来,“阿尔还是和以前一样。”
“……”
吃饭的时候马修有着出色的用餐礼仪,我想大概是因为他的父亲教导有方。我听阿尔提起过,他真正的生父是个医生,我忍不住把‘他’和阿尔的母亲联系在一起,说实话真是怪异极了,分手似乎不让人意外。马修说现在他们的父亲在加拿大的一所医学院任教,想必是很有威望的一个人。提及母亲的时候,马修似乎并不感动,我猜测他从小并不受母亲的喜欢。
“下回来伦敦……你提前给我发邮件。”阿尔冷不丁地抬头说道,马修瞬间躲开眼神,慌张地低头吃了一口沾满酱汁的西兰花,“我待不了几天,马上就会走的,下次……我会联系的。”
“好像弄得你在故意避开我一样。”阿尔直接把话说了出来,让我差点咬到舌头,马修握着餐具,好半天才将它搁下。
“并不是,阿尔。”马修深深叹了口气,“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兄弟。”
仿佛这瞬间,我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看着他们,阿尔也直视着他,如果有人能够描绘他的表情就好了。那句兄弟像是挖开了坚硬的土层,其下有什么东西在发芽、会成长。
“现在觉得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马修微侧过头,斟酌着语气,“OK,我们是兄弟嘛,阿尔……尽管那么多年没见了——”
“我天天都可以在镜子里看到你啊。”阿尔没好气地说道,“我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和亚瑟都一样,永远让人捉摸不透。”他顿了顿,“没那么多好话说出口也没关系,反正你说的,兄弟呗。”
“你这点其实很让人讨厌。”我插嘴说道,“对吧马修?”
“……亚瑟先生还真是了解阿尔啊。”
“我不想在意!所以就不去在意了。嘿。”他撇撇嘴,“你们什么时候站到统一战线的?”
“我们算半个同行。”我咽下一口蔬菜,“再说马修比你听话多了。”
“他哪里比我听话了?以前他总是大半夜跑出去和那些不知道干嘛的‘艺术创作者’鬼混——”
“每次你都靠我打掩护出去和女孩约会好么?借口说‘我去找马修’实际上跑到别的地方和姑娘在一起……”
“这是互帮互助吧!两不相欠!”
吃好饭之后,我果然为了那15%的服务费心痛了好久,一直听着他们交谈甚至忘记享受这高价的服务了。阿尔挂着一副得意的笑容,真是欠扁极了。马修似乎赶着和那些朋友汇合,在我们的帮助下坐上了计程车,兄弟俩总算又来了一次拥抱,司机撑着窗户看了半天,然后载着马修离开了。
“其实你们感情很好,不是吗?”我检查了一下自己相机包的搭扣,阿尔在旁边翻手机,又把它塞进口袋,“还好啦,不过马修大概……没那么喜欢和我在一块吧。”
“噢?”我回头看着他,“你还真有一种神奇的本领,你周围的人都会忍不住发你牢骚。”
“并不是,老妈不喜欢马修,所以他有点怕我。当然,他比较黏老爸。”阿尔认真地说道,“只是有点啦……我觉得你们俩倒是会处得不错。”
“可惜你母亲把你带过来了。”我瞥了他一眼,“不然我会很乐意有马修这样一个弟弟。”
“这是后悔的时候吗?NO NO NO!”阿尔咧开嘴笑起来,“他和你还是同行吧?半个同行?马修的作品你看过没?”
“没有,不过我有和他交换MSN。”我回答,“他似乎有个很可爱的女友。”
“什么!”阿尔喊起来,“嘿!他居然不告诉我!”
“说明你的确招人嫌。”我伸手招下另一部计程车,“回不回去?又该下雨了。”
有时候一瞬间就可以让人忘记很多事,就像被记录的时间终究是被记录,真正的时间则会不断奔腾。到家的时候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今天也走了不少路了,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才感觉疲惫不堪。不过开灯之后我发现空白的墙壁上敲了很多钉子,不禁有些诧异地望着阿尔,“你今天不是在上班吗?”
“啊,对啊。”他正在脱下外套,总算注意到我的目光落在什么地方了,“嘿,我很早之前就把钉子敲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