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随口应道,“希望搬家那天天气好些。”
我想他是没有听出我口气里的那份揶揄味,反而觉得这是一份祝福,这不禁让我冷漠地冒出一个想法——他可真是老糊涂了。我转身上楼,听见门又被打开,接着是一些工人和父亲的交谈,他们在商议着搬走沙发,那就意味着我又得自己花钱买家具了。
转了一圈,我还是从床底下抽出了以前的盒子,抽屉里还有很多照片,古早的,近期的,各式各样什么都有。只要房子一到手我就可以按照我的喜好让它焕然一新,把这里不熟悉的味道全部赶走。我深呼吸让神经放松,需要应付的事情太多了!亚瑟。要保持精神才行。
手机响起的时候我正在把那唯一的画从柜子里重新弄出来,手忙脚乱之中害我差点被画框砸到脚。罪魁祸首则在电话那头干笑,“嘿,你不会开免提吗?”
“没这个习惯!”我恶狠狠地回答,“干嘛?你不是在上课吗?”
“现在下课了,刚刚老爸发我短信说要我停掉晚上的活动,说是明天要付房钱了?”他讲话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清楚,我敢打赌他一定又在喝可乐之类的东西,“亚瑟,你联系那对夫妇了吗?”
“啊,有,他们说一切照常。”我瞥了眼邮件,“怎么,他要你回家帮忙打包行李?”
“应该吧……一想到过几天这里就要搬空,真的很难受欸。”阿尔吸了口气,“我们的行李怎么办?还有你打算什么时候和老爸讲清楚?”
我的手僵了僵,“我在整理我的……你的也大概整理一下吧。”
“那么什么时候告诉他?”他又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我垂下眼,“不知道。”
“这算什么回答啊——别告诉我你打算把这个烂摊子扔给我。”阿尔不满地强调,“不可能喔,绝对不可能,这是你自己的主意,你自己去解决。”
“我还什么都没说!拜托。”我嘟哝了一句,“烦心的事情已经够他妈的多了,等我搞定手边的事吧。”
“你现在听起来心情超差的,下午出什么事了?”
“阿尔弗雷德,你的性别不是女,管好你的好奇心可以么?”我故意把手机拿远了些,“有什么事回家再说,挂了。”
他显然还想申辩什么,但是没有来得及。我把手机调整成振动模式,接着全心全意地对付这幅画。我解开细绳,把包裹在画框外的牛皮纸撕开,却不禁再次屏住了呼吸。为什么我再次看到它的时候同样会觉得窒息呢?蓝色……这幅画是蓝色的。我像是强调什么一般地在心中反复叨念这个单词,蓝色,嗯。蓝色的……谁的眼睛。
我依然在拒绝。我比谁都清楚自己,我在拒绝承认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我怔怔地看着这幅画,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会有机会把它忘记吗?或许拍卖之后我就会忘记了。我犹豫地看着它,我知道我会这样做的——事实上,王耀提出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会把它交出去的。
我微微合眼,蓝色到底是怎么样的?我真的忘记了。
大概把东西收拾完之后我去厨房鼓捣了三明治吃,隔着房门,我听见父亲和阿尔的母亲在外面的花园里争执。一些不怎么悦耳的单词钻进我的耳朵。显然我的想法是没有错的,阿尔的母亲根本不希望我跟着搬走。她讲的根本不是英语,不是吗?那我也没有听的必要,我在楼梯口顿了顿,但这个说不定是个好借口。
赫然的,我想起那个异常真实的梦,这瞬间使我手脚冰凉。然后我忽然意识到一个残忍的事实,我已经丢到了一样东西,并且再也找不回来了;而我曾经以为至少这样东西我还是拥有的。
我的肩膀紧绷,然后果决地走上楼。
一大早我就被烦杂的声音弄醒了,楼下乒乒乓乓的全是搬动家具的噪音,还有父亲费力的指挥。我怔了怔,尔后翻身下床。楼梯走得很吃力,等我到客厅的时候,家具已经搬得差不多了。我抬头看了看钟,还有一会儿那对夫妇就该过来了。我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决定佯装收拾一下东西。阿尔弗雷德拖着他的电脑从房间里走出来,然后对我说道,“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我……等交易结束就会找他说清楚。”我随口说道,显然这份心虚被阿尔逮住了。他把箱子推出去,我跟在他身边用钉书机固定打包带。他趁父亲上楼检查的时候对我耳语,“拜托,你真的有把握吗?已经不得不这么做了欸。”
“有啊……大概。”这话一说他就紧紧盯住我,“一点都不可靠。”
“反正破罐子破摔啊。”我说道,“待会儿你替我支开父亲,我好在办完事后找那对夫妻。”
他转转眼珠,找不出什么话反驳。于是整一个早晨都在叮叮当当的搬运之中度过。老实说,我越发感到紧张,我该找什么机会和父亲讲明白呢?我意识到我的方法会很残忍——但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阿尔弗雷德站在庭院里望了我一会儿,又大踏步地离开。
庆幸今天是个好天气,所以一切都显得很顺利。阿尔的母亲站在车边和司机聊天,事实上我都不知道豪士罗的房子是否已经安排完毕。不过看样子应该已经搞定了吧?我漫不经心地想,反正这些和我都没有什么关系。在整个客厅都搬空了之后,我听见门口停车的声音,那对年轻夫妇出现在门口,温和地朝我挥挥手。我看到父亲匆匆地走出来,接着非常绅士地引他们去还算干净的书房。我站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只觉得非常烦躁。
时间过得很快,当他们手续交接完毕后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我顿了顿脚步,考虑要不要追过去把事情一次性搞定,阿尔很合适宜地冒出来,胡乱扯了个借口拖住了父亲,我咬咬牙,快步跟上那对夫妇。
“按照约定,”我在车边说道,“我会在明天把钱汇进你们的帐户,住房的话我恰好认识一个朋友,这是他的号码,可以和他联系。”
我把名片递给那位年轻的丈夫。他伸手接过,神色泰然。我们略微寒暄了几句,吸进鼻子的空气有些凉了。将证件握在手里之后我忽然觉得心里一沉,好像背负上了什么摆脱不掉的责任。丈夫友好地和我握了握手,然后折身坐上车。我总觉得应该再说些什么,但似乎没有必要。我注视着他们的车子愈来愈远,那种沉重感也愈加令人窒息。
活像吞了一大杯水银。
“待会儿要出去吃饭,然后会逛去新家。”阿尔靠在我房门口说道,“亚瑟,你的房间基本没动欸,老爸没有说你吗?”
“反正我根本不会走。”我低声说道,“你呢?真把东西全部打包了?”
“嗯……”他支吾了一声,“反正你会去购置新家具,不是吗?到时候肯定要改改房间布置啦,现在全部堆起来也好。”
“哦。”我点点头,“好吧,先说好,你的部份你出钱,客厅里的一起负责。”
阿尔抬起一边的眉毛,“我总觉得你是在敲诈我。”
“何乐而不为?我相信你负担得起,你赚的钱也不是小数目,英雄同学。”我故意咬文嚼字一般地强调着,他撇撇嘴没有搭话。我便把电脑关上,顺势关门准备离开,蓦地,阿尔喊住我,“你把那幅画又翻出来了?”
我回头才注意到放在桌边的画框,“嗯……有些用途。”
“你该不会穷到要卖画吧!”他哈哈大笑起来,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啰嗦了?”
“啰嗦不过你,安啦。”阿尔眨眨眼,“我不会和你争夺‘啰嗦世界第一’的名号的!”
我摇摇头把门锁上。朝下瞥了一眼,我看见父亲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去吃饭,我朝阿尔投去一个眼神,示意他我决定现在就去摊牌。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嘿,现在吗?”
“对。”我撑着墙壁,“我……这样的话,我还可以花一段时间好好平静。”
“需要我帮忙吗?”他望着我,我指了指楼梯,“反正你妈现在也不在,你就蹲楼梯上听着好了,见机行事,OK?”
他努努嘴表示同意。我呼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了这突如其来的勇气。这感觉就像小时候排队验血,没有胆敢第一个尝试的,于是不知哪来的勇气首当其冲。我走过去,轻声喊了一声父亲,他有些惊讶地回过身,“亚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