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53)

作者:Hypnotic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好人?”

“陛下是好人,所以我不想……辜负陛下。”

一阵难以忍耐的沉默。冉闵看到朋友叹了口气,又退回原处坐了下来。

“我愿意去。”

宫女道。

觋罗也走回桌边,停在离石泓几步远的位置。

石泓抬头望着觋罗,冉闵忍不住叫他。

“陛下,你真的相信这个……相信觋罗?”

“你觉得,我该不该信?”

冉闵答不上来。觋罗她也许经历过什么,但她说不想辜负朋友的时候,看得出她说的是真话。

石泓见他不回答,只是落寞地笑了。

“若我不信,迟早也要死在叔叔手里,也许死得更惨。若信了,而她失败了,或者她骗了我,我也只是早死几天而已。但若她没有骗我,死的就是叔叔,而我仍是皇帝。冉闵,我要信她。”

“陛下真的要相信她么?”

“我相信。”

莫名的笃定。但石泓说的没错,他们再不行动,便要坐以待毙。这宫女虽然可疑,但看起来……

似乎是值得信任的人。

况且他到时会领兵在外。若这女子叛了,还有他能保护石泓,而石泓自己也不是等闲之辈。

毫无章法、也毫无把握的谋划,但本能地觉得,若无意外,便会成功。

若无意外的话。

“既然叔叔的儿子死于招魂,这问题自然出在叔叔家里,出在叔叔身上。老天都要惩戒他,我便不得放任他。这样又堵了老百姓的口,那流言也怪不到我头上了。”

石泓故作轻松地道。

“所以觋罗,我的性命,现在就在你手里了。若你办成了,我们三个还能这样再聚。若你失败,或者你骗了我,那我就活不成了,而你牵涉其中,也未必活得成,只有他,”冉闵看到朋友又指了指自己,“只有他,领着兵马,也许还勉强能活。

“可我看不出你为什么要骗我,否则你昨夜就不会救我了。

“觋罗,你会骗我吗?”

宫女望着朋友的眼睛,第二次露出笑容。

“陛下,我不会骗你。”

“那就好。

“若你成功了,等我料理好后面的事,我就送你回家吧。”

“回家……?”

“你家在南方吧?”石泓笑道,“你刚才唱的,不是南方的曲子么?”

宫女愣了愣,也对着石泓笑了起来。

“陛下,我……没有家了。”

冉闵看到朋友的笑容僵住了。

“没有归处了。”

女子十分寂寞地道。

冉闵又闻到那股令人眩晕的香气。

第 30 章

30

陶七坐在建康城外旧宅门前破损的台阶上,对着手帕里包着的花种出神。

黑色的,深青色的,砖红色的。

——那一年你们走之前,觋罗交给我保管。

花种啊。

他从来都不喜欢那些花儿。

——先生说若是安定下来,就种下,然后像过去一样,等结了果实,收起来第二年再种,若一路并未停留,就沿途播撒,任其自生自灭。

他去向丫鬟姐姐道别的时候,丫鬟姐姐给了他这些花种,还有些路上用的盘缠。

——七郎啊,等找到觋罗,就两个人一起回来吧。

回来。

又是“回来”。

这个词的意义已变得模糊不明。

“回来”。

回到哪儿来?

归处。

自然是回到归处来。

归处在哪儿?

是此身。

是此身所处之地。

是此心向往之所。

这里已经不是归处了。

他也许再也不会到南方来。

他的归处在她那里。

觋罗。

他要回到她身边去。

陶七懒洋洋地从手帕里捡出一颗花种,举在光线之下仔细打量。

像一粒石子一样。

平凡无奇、毫不起眼。

谁想得到,那些夺人心神的妩媚花朵就是从这石子一般的死物中孕育而出。

并不是什么娇贵的花,在路旁的尘埃之中也能从容不迫地生长。花开了又落,结出许多的果实,待果实裂开,种子落下,第二年会开出更多、更大的花,从一处蔓延到另一处,侵夺其他花草的养分,在繁花尽谢的春末时分开始,逐渐占据观者的视野,吸引胆敢靠近的人,那人将成为花儿们新的养分。

陶七摇摇头。

这花不适合她。适合她的是那芍药,温柔娇嫩,本应养在深院之中,不必知晓这人世艰辛。

她一出生就落在尘埃里,但她自身美好得让人心甘情愿为她遮蔽一世风雨。

只因为她是她。

觋罗,你明白么?

因为你是你自己,所以这么多人爱你。

我爱你。

她也许已经有所察觉了。

光线被挡住了,陶七把手从眼前移开。骑在马上的青年气宇轩昂,高高在上地垂眼。

“你在干嘛?”

桓远问。

陶七把花种放回手帕,和其他花种放在一起,又把手帕系好,塞到胸前。

“当然是等你了。这些马上哪儿弄来的?你没有钱吧?桓兄,你去偷人家马了不成?”

桓远笑了,清秀的面孔恢复少年时常有的愉快神情。

“才一天,你就又没大没小了。这两匹马当然是买来的了,钱是姑娘们凑的。这么远的路,难道你想走着去?”

桓远的马打了个响鼻,在原地来回踏了两步。

“桓兄与我同年,谈不上没大没小。”陶七笑道,一边上前接过桓远递来的缰绳,翻身跨上旁边正低头啃着面前花草的另一匹马,等坐稳了,拍了拍马的脖子。马儿并不理会他。

桓远又丢给陶七一大包银子,陶七下意识地接住,还挺沉。

“喏,路费,你来保管。丢了你想办法,我不管。”

陶七瞥了桓远一眼,这人除了挎着把剑,什么也没带。

“桓兄,这也是那些姑娘们凑的?”

桓远的马沿着林间小道慢慢往前,陶七不得不使劲儿拽了拽自己的缰绳,马儿才终于极不情愿地抬起头跟了上去,和桓远的马并排走在一起。

“她们的月钱平常都存在掌柜那里,昨晚听说我要走了,急急忙忙到掌柜那里支的。今天我走的时候,掌柜还跟我抱怨姑娘们把他柜里的现银取得没剩多少,今日生意都没法儿做了呢。”桓远望着前面的路道。

陶七把那一大包银子揣好。

“桓兄,这么多钱,你是不是把人家姑娘全部身家都给弄来了?她们怎么办?”

“我说不要这么多,她们硬是要给,我再不要,一个个都要哭出来了,说我这样没出息,不多带点钱,没准儿半道儿上就饿死了。我好歹也是当过将军的人,见过的事也不少,不至于让自己饿死吧?”

桓远语气郁闷,陶七哈哈笑起来,桓远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又望着前面。

“我一想,多带点也好。反正以后回来了都是要还的,多少都一样”

“桓兄打算回南方来?”

桓远挑了挑眉毛。

“怎么不回?北方还被胡人占着,我娘又在这儿,我还欠那些姑娘钱,等找到觋罗,你们不是也要回来么?我不回这里我上哪儿去?”

又是“回来”,意义却有微妙的不同。

因为无处可去。

因为还活着,需要一处栖身之地。

“桓兄说的是呢。”陶七笑了。

桓远并不想回来的。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回到北方,回到长安吧。

——我们迟早要回到北方去,那里才是我们的故地。

掺杂了留恋、思念和想要复仇的情绪,所以心被拴在那里。故地是“自我”的一部分,没了过去,“自我”不再完整,总想找什么东西补全那残缺。只想把日子过下去的人在南方的安稳平和中找到了,因此愿意偏安一隅也无可厚非;不愿背井离乡的人却总是坐立难安:自己的一部分遗落在逃离之处,唯有回到那里,寻到那碎片让自己重获完整,躁动不安的“自我”才能得到安抚。

桓远便是这样的人。

和他陶七又不一样。他自己胸襟尚未开阔到心怀天下,对北方并无依恋,北方只有令他痛苦的记忆。

他自身要寻的归处并不在那里。

也不在这里。

他的归处并非某一处,某一地。他的归处就是她,而她现在在北方。

所以他要去北方,如此罢了。

同类小说推荐:

耽美作者主页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