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35)

作者:Hypnotic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满桌的酒壶都空了,符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时辰到了,他还有事要应付。

“我走了。”

觋罗伸手想扶他,他摆摆手表示不用,走了几步,扶着门框,回过头对她笑。

“别把我满身酒气沾了去。回去吧,我明日再来。”

陶七站在桥头,看着眼前笔直的长街。指路的人道此处是长安最负盛名的花柳之地,果然不错。沿水一侧细腰弱柳娇媚动人,繁茂的枝条笼于街道上空,枝下阴影中溢满浓重香气,另一侧金碧楼阁面水而建,高处窗沿红花明艳夺目,轻薄帘影随风舞动。

若是沉沦,便离不开了。

陶七暗想。

日影西斜,时候差不多了。晚膳定要同席,听说这是那对兄弟间的规矩。

果然,马蹄声从眼前街巷的某一处传来,急而不乱,是匹好马。随着蹄声逐渐接近,同时传来旁人各式各样的反应。楼上歌女的娇笑,街旁行人的咒骂,盛满珠玉的木盘落地,酒肆伙计的吆喝,围观者议论纷纷,嘈杂如浪声,只令人觉得吵闹。

蹄声来到眼前的长街。坐在高壮白马上的人身着黄衫,腰环玉带,醉眼惺忪,旁若无人地任坐骑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朝桥头而来。陶七朝前走了一步。他要拦住这人。

白马载着主人疾驰,蹄下扬起阵阵暗尘,挟裹着令人晕眩的花香与脂粉香,带着这旖丽温柔乡的荼靡之气,就要闯过赤阑长桥,回到另一侧残酷冰冷的逢场作戏中。

“吁——”悠长的哨声响起。这是陶七在北地军营学会的招术,他凭此技与他的战马对话,它曾是他最忠实的战友,它已倒在匈奴人的刀下。

白马听到有人唤它,停在了那人面前。骑在马上的青年察觉,抬起头,微微睁开眼。这青年姿容秀美,不像手握长剑之人。然而陶七早已知晓人不可貌相。

“你……是谁?”青年打了个酒嗝,昏头昏脑地问眼前的人。

“将军,醉时策马实在危险。小人斗胆叫殿下的坐骑停下,只希望将军无恙归去。“

“你管不着。我早已经不是将军了。”没头没脑的回答,似乎真是醉了。

“小人不管。小人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将军若是出了事,那楼阁里的女子便无立身之地。”

符绪终于清醒过来。他的眼仍眯着,勉强打量对方。一身青衣,头戴斗笠,背负长剑,身后是落日的余光,火红绚烂,符绪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想起那女子窗前被夕阳染红的幕帘。

这不是她该身处之地,但他别无他法。他有悔恨,只为不能保护她。于是他日日来陪伴,躲避兄长猜忌,逃脱冠冕堂皇与言不由衷。她对他温柔,但他们并非坊间所传的那样。世人,不,他还有没有资格将世人纳入在内。秦不过占了汉人的北方一地而已,而长安百姓的误解与怨恨已足够难以承受。

眼前的男子不知为何,比百姓知晓更多。

“你知道?“符绪头痛欲裂,他在想那个女子。他初见她之时便是救她,她留下,是为报答。但他也许无力再庇护她了。

眼前的男子退到路边,符绪总算看清,来人是个长着一张清俊面孔的汉人青年,似乎与自己年纪相仿。

“将军——”

“我已经不是将军了。”

青年笑了。

“殿下慢走。”

怪人。

符绪头很疼。也许这青年什么也不知道,和别的百姓没有区别,是他酒醉多想了。此刻他无暇与对方纠缠,他要沿着朱雀大街一路乘风去赴宴,迟一刻便会引来他的死期。

还有那阁中女子的,或者更糟。

于是他狠狠地踹了马肚子一脚,□□的白马悲鸣一声,甩开蹄子从桥上飞奔而过,在朱雀大街下市的人群里引起又一阵惊呼。

陶七站在桥头,望着阳平公策马奔驰而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又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不是她该待的地方。他想道。也许不是她。

从白马出现的地方拐弯,出现在眼前的是与宽阔长街完全不同的狭窄街道。太阳已经落得很低了,从身后斜射入街中,在地上留下极为细长的影子。陶七就踏着这温暖暧昧的光影朝街道深处走去。站在酒家门口揽客的堂倌热情地邀他留宿,兜售杂物的小贩殷勤地凑上前来向他讲述盘中货物们子虚乌有的曲折来历,梳妆整齐正要迎接客人的姑娘们用袖子半掩面颊妩媚地笑着希望引起他的注意,发现了生面孔的路人不动声色地拐进角落阴影把消息传到各街各巷。

陶七来到最高的楼阁前,抬头望着楼上从黑黢黢的窗内飘出的幕帘。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有人点亮了烛火,窗口处立刻透出与夕阳同样温暖的光线来。

身后的热闹人群都分出一分视线窥视着汉人男子。楼阁前一片黑暗,身材颀长的汉人青年化为黑暗中一道挺拔的剪影。台阶处突然亮了,也许是仆人下楼来点起了灯。这可不常见。今日,那南方来的美人还没有回到水边的偌大别院中去吗?

“请问,”汉人青年对着台阶内开口了,声色温和悦耳,“这楼上的,是哪一位?”

这青年真不知道么?

也怪不得站在台阶内的仆人颇为诧异地答道:

“是阳平公家的小姐。”

“我能……见一见这位小姐吗?”

街上竖起耳朵听着的人们都不可思议:这青年真是异想天开。那位小姐是随便就能见的吗?

但仆人只是问:

“您找我们小姐有什么事?”

青年似乎犹豫了片刻,答道:

“有要事,与刚才离开的那位大人有关的。”

“那您去府上找我们殿下吧,小姐不方便见人。”

“我听说殿下入宫了,一时半会儿见不到,恐怕来不及,还希望您通报一声。”

仆人将信将疑,可对方说有要事,耽误了说不定对主子不利,于是让来人在楼下等着,上楼隔着掩上的门问了一声,又回到楼下来。

“我们小姐请您上楼。”

街上听到的人们都大吃一惊。即使就在同一条街上,还从未有人见过那位小姐。

青年踏上台阶,街上一片哗然。

“要事”,到底是什么呢?

陶七跟在挑灯的仆人背后沿着台阶慢慢向上。这阁修得极高,台阶很长,等来到楼上的房间外,陶七已经略微感到气喘。仆人请陶七进去,然后从外面把门关上了。

说有要事,也并非完全是说谎。

陶七打量着屋子,装潢华丽而不失风雅,处处彰显主人的风度。窗外能够直望到长安城外,刚才看到幕帘随夜风飘动。丫鬟迎上来请陶七坐下,替他斟上酒,然后也出去了。

从里间走出一位俏丽的女子来。

“不知道公子说的是何事?”女子笑道。脸上淡淡的妆容隐去了本性里的伶俐,但那笑容里却清楚无误地透出惯于风月的妖娆老成来。女子走到他旁边坐下,一手扶在他胸口,一手扯住他的袖子,“说来听听吧。”

陶七轻轻推开女子。

“没用的。你不是她。”

那张娇俏的脸顿时冷下来,隐隐的怒气让精巧的五官变了形。她察觉了自己转瞬的失态,又笑起来。

“公子何意,小女不知。”

“在下不知姑娘是何人,但姑娘好像弄错了。她请姑娘来并非是为此。”

对面的女子困惑地看着陶七,“不是么?那为何叫我来?”

“她怎么对姑娘说的?”

“她说……从这楼上看到的月亮很美,若是没人看到就可惜了。”

陶七笑了。

“那便是为此了。”

“但你……我还以为——”

“别人不知道姑娘在这里吧?”

女子神色愈发困惑,“不知道,她说不要告诉别人。”

“那姑娘为何要来?”

“她说来着替她守着月亮,就是报答了。”

“报答?”

女子迟疑了片刻,似乎被陶七温和的态度打动了,放下戒心来。

“我……这里的小姐她……帮过我,我……想报答她,之前一直没有机会。”

陶七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兄弟没钱看病快死的时候,她恰好路过,替我们付了钱。

“我那时候不知道她就是这楼里的小姐,因为她很快就走了。直到她在路上看到我,说要请我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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