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谢侍郎,属下真的看到西侧门的守门人阿瞳带了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男子进来,阿瞳是顾侍郎的人,这点刑部谁不知道。这人身上既无官袍又无配剑,可见是寻常人,眼角下面还有一颗红痣,面相阴柔,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再说刑部身在六部怎可随便他人进入。”
詹主事原本是想邀功,借机调到谢侍郎身边以求官路亨通,这才日日盯着顾明朝,好不容易抓到他的错处,便急着去邀功了。
谢书华闻言一愣,脸上露出怪奇的笑意,随即又嗤笑,狭长上挑战的凤眼带着讽刺,薄薄的眼皮下垂,高高在上地注视着着急辩白的人,嘲讽的笑意挂在脸上,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弄了弄披风,把玩着手中的鎏金铜制手炉。
“别解释了,也许你家的顾侍郎正在某个角落看着我们,你这点心思哪怕用一点在正途上,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样子。”
谢书华穿着寻常官吏都穿的暗花细麻布,袖口衣角加着黑色横襕,绯红色官袍上绣有栩栩如生的飞禽和三章纹,腰间悬挂着金饰剑,仪态端方,举止贵气,说话时,姿态如青竹,亭亭立之。
他的话直白地讽刺着詹主事心术不正,一点面子都不留。他素来高傲,家世尊贵,满长安城能让他避着走的人屈指可数,说话向来不留余地,根本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
时于归看着外面站立的两人,谢书华面色冷淡,言行举重中带着矜贵疏远,他对面矮小的男人唯唯诺诺,脸上写着愤怒却不敢出声反驳,即使这样还是不敢离开,站在原地解释着。
顾明朝带着时于归藏得位置顺风,院内两人说的话都被清晰地传过来,她拉了拉顾侍郎的袖子,对着外面打眼神,大眼睛一闪一闪,写满了八卦想知道的神情。
谢书华她认识,谢氏嫡系幼子,浑身长满骄傲,在长安城内身负才名。对面那个男人看样子是顾明朝的手下却吃里扒外,打算背后捅刀,委实算不上好人。
不过谢书华向来不是一个好琢磨的人,连她有时候都想不明白此人的用意,他享受着谢氏的荣光,却常常让她有种这位谢小公子和谢氏格格不入的感觉。
“刑部司詹福主事。”顾明朝轻声回道。两人距离极近,温柔低沉的声音透过气息直接扑到时于归耳朵里,像是羽毛轻轻拂过耳廓,把充斥耳畔的鸟叫虫鸣瞬间清理得一干二净,满脑子都是他带着微微气音的话,那话酥麻得让她双腿一软,半蹲着的双腿直接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
一旁正在盯着外面的顾明朝猝不及防,连忙转身扶起时于归。时于归强忍着镇定,咬牙忍着屁股的疼意和心底泛起的尴尬,连连挥手示意自己没事。
屋外的詹主事耳尖听到动静,灰败不甘的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大喊着:“果然就在这里。”说完便撩起袍子就要往里冲,他心想:果然在这里,顾明朝果然带着人躲在这里。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看似轻轻拽住了他,那手一看便是文人墨客的手,五指纤长,光滑如玉,在灰色的天光下竟还闪着细腻的光泽,但就是这样一双手让詹主事动弹不得,他扭头迷茫地看着谢书华,只见他露出怪异稀奇的表情,嘴角却是露出笑来。
他钳着詹主事的胳膊,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听错了。”
詹主事涨红了脸,兴奋地说道:“我没有,里面有动静。”
谢书华劝人一般点到为止,见他一意孤行,便露出薄凉的笑来。他缩回手继续手炉站着,漫不经心地说道:“既然如此,詹主事请吧。刑部司繁忙,我便走了。”
说完,他竟然真的迈着步子出了院门,詹主事还想进去,就听到谢书华寡淡着声音自院门外响起。
“陈郎中马上就要查值了,詹主事可要动作快点了。”
詹主事心一横,又见一只狸花大猫迈着优雅的步子自茶水间踱了出来,看到他懒洋洋地叫了一声,肥胖的身躯阻挡不了它轻盈地跃上墙围,慢悠悠地走着。
他一咬牙立刻跟着谢书华的脚步跑了出去,他好不容易才连上这根线可千万不要断了。
顾明朝确定他们都走远了,这才扶着时于归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还好吗?公主。”
时于归硬着头皮点头,假装自己无事,心中却忍不住抱怨着:每次一遇见这个顾侍郎就没好事,蓝颜祸水果然说得没错。
“走,立刻去停尸房。”时于归木着脸指挥着。
顾明朝见她行走自如便放下心来,主动走到前方带路。两人一路无言地走到第五进的院落,一路上再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直到停尸房门口,外边的人早就被顾明朝支走,门口空无一人。
“你是怎么知道来人了。”时于归进门前突然问道,圆滚滚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一旁的顾明朝,那两人的动静不大,若不是走到眼前根本发现不了。
顾明朝笑了笑,眼睛露出一丝狭促,他指了指门外,时于归顺着他视线看去,外面空无一午,只有虫鸣鸟叫,在冬日里格外闹腾,为冷静的刑部增添了点闹意。
他见时于归脸上疑惑,也不在卖关子,直截了当地笑着:“雕虫小技,虫鸟受惊的动静。”
时于归瞪大眼睛,眼睛瞪得滚圆,像极了吃惊的小狐狸,顾明朝抿唇,心底涌现出这个奇怪的念头。他失笑,很快便收敛情绪,伸手推开大门,门内一阵阴冷之气冒出。
“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公主请。”
第15章 案情路转
停尸房设在刑部阴暗的西北角落里,一开门,只看到三面墙上立着巨大的铁柜,体积庞大,玄铁打造的森然大物在昏暗空旷的屋内突兀地站着,墙壁上悬挂的烛灯忽明忽暗,在铁柜表面泛出冰冷微弱的光泽。
时于归一进入屋内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个屋子比外面的天气还阴冷,只站在那里便觉得浑身毛孔都被突如其来的寒意所惊醒,争先恐后冒出来。
她抬头仰望着高大的铁巨人,铁柜是贴墙顶柱的样式,乍一看以为这间房的墙壁就是铁柜铸成的。一面墙的柜子共有二十四个抽屉,有些抽屉左上角都用红色墨水写着名字,底下还附有一张白纸被蝇头小楷填充满。
“在这。”顾明朝眼睛快速在柜子上扫过,很快便找到想要找的人——长安县无名男尸。他动作迅速地把左边墙壁第二行第三格的铁屉打开。这个抽屉设计地很巧妙,看上去沉重难以推拉的格子,其实只要掰下两侧的暗杠,就可以轻而易举把格子抽出来。
顾明朝掏出两块黑色手帕,递给站在一旁的时于归,随后自己捂住口鼻,随着格子被逐渐拉出,一阵冰凉雪白的冰气水涌般挤了出来。
即使手帕上沾有薄荷味道,但时于归一靠近还是闻道一股难以言表的味道直冲脑门。白雾散去露出里面之人的面貌。高领衣袍下隐约可见一道红线绕着他脖子,面色发灰,手臂发枯弯曲,像冬日里枯萎的残枝。
尸体发现的还算及时,停尸房常年温度极低,从鸿胪寺下属冰窖巷里运出的冰被源源不断放在格子两侧的铁柜里,用来延缓尸身腐烂,现在这人的面容还未开始腐败,能清楚看清此人面貌。
——怎么缝合上了。顾明朝皱眉想到,还未破案,尸体便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哪怕是缝合尸身。
“死者一刀毙命没有防备,凶手从背后下手,伤口后重前轻,凶器刀锋锐利,伤口平滑,而当时马车速度很快,所以血迹呈喷射状,衣服上没有多余的血迹。”顾明朝是第一时间检查过尸体的,对于这些情况都了如指掌,且柜子外面的记录帖都写得非常详细,他大致浏览一遍便了然于胸。
“车内人杀的?”时于归敏锐地抓到话中的隐藏信息点。
“大概率是。”顾明朝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表明是车内的人动的手,但也不能解释,在快速疾驰的马车后,是谁可以在后脖颈的位置给人一击毙命。
“你们查出车内是谁了吗?”时于归问道。
顾明朝摇了摇头。
“具体情况在谢侍郎那边,不过他最近连夜加值都在分析那辆马车,想来应该是有些名目了。”要是案子没有眉目,即使是盛尚书要谢书华出门,他也是不愿意出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