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书华笼着袖子坐在下首,长长的睫毛半敛着,平日里骄傲矜持的脸在日光下透出疲惫,这模样分明是有大事。
时于归皱眉,谢书华和谢书群是她可以忍着谢家的唯二原因。
谢书群是太子陪读,自小聪慧谨慎,沉默寡言,是谢家唯一一个可以自由入东宫的人,他为太子出谋划策,紧紧依附东宫,但又巧妙地维持距离,譬如杨家之事,两人心照不宣地保持距离。而谢书华毕竟是自小的情分,打了打过了,骂也骂过了,闯祸时一起跪过御前,淘气时一起落过水,鸡毛蒜皮鸡飞狗跳的童年和这位谢家嫡子一起度过。
她不喜的是谢家带给他的身份,而不是他这个人,再说谢书华给他和谢家所有人的观感都不一样,这个少年郎自小便有着一根反骨,肆意妄为又敏感多情。
“别跟我说没事,你这模样我还以为是你爹要不行了。”时于归没好气地说着。她说谢家想来不客气,谢书华听了十几年哪里还会动气。
他闻言笑了笑,不甚在意地说着:“承蒙公主惦记,家父身体目前还算可以。”
“立春给我拿面镜子来,给谢侍郎好好照照,他这模样马上披麻戴孝我都觉得没问题。”时于归敲了敲桌子,嘲笑着。
谢书华这态度可不对,平日里她要是阴阳怪气说话,姓谢的早就阴阳怪气回她了,哪还会这么顺着她,太阳西边出来都没这么稀奇。
“公主这嘴,我看马上上台说书也没问题。”谢书华终于抬起头来,剑眉星目间露出嘲讽的笑意,也增添了一丝生气,他漫不经心地看着时于归,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时于归见他恢复正常,撇了撇嘴。
“你不会是被谁拒绝了,日思夜想把自己浓成这副样子?”时于归不亏是话本看多了的人,眼色犀利,敏锐地发现他衣领处的一处红痕,这位置可不简单,要不是扑在怀里,大概是蹭不到这样的地方。她脑子里瞬间脑补了八百个场景,一个比一个刺激,怜悯地看着谢书华,只觉得是哪位小娘子眼光倒是犀利,不被外表迷惑。
谢书华就知道时于归这张嘴说不出什么好话,站起身来冷淡说道:“微臣还有事,便先行告退了!”
时于归不高兴地磕了磕茶盖,茶盖发出叮咚一声,成功阻止了谢书华的脚步。
“好歹也有着儿时情谊,你这态度着实令我伤心。”时于归见他今日这般模样,猛地想起年幼时他嘴硬的样子,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随口便说了出来。她看着谢书华消瘦的背影,长长的影子拉倒时于归的脚下,原本与她同高的少年,不知不觉中竟然高出她许多。
谢书华背影僵直,也不知那句话戳中他的心理,他出乎意料地选择转身,然后沉默地坐回原处。时于归惊得差点甩出茶杯,瞪大眼睛,见了鬼一般地看着面前人,满脑子疑问。
“不……不是,你真的没问题吧。”时于归惊讶地说着。
谢书华低着头嗯了一声,他沉默着,又觉得气氛不对,便开口说道:“本就是要等顾侍郎回来的,日头热,虽然屋内也不甚痛快,但平白来回走几趟更不痛快。”
早已把顾明朝纳入自己范围地公主非常警惕地问着:“你找顾明朝做什么?你不是一向不喜欢顾明朝的吗?”谢书华不喜欢顾明朝可是明晃晃的事情,谢家小郎君喜欢厌恶一个人一向是挂在明面上的,不屑背后阴人,虽然坦荡但也讨厌。
“与公主无关的事情。”他低垂着眼睛,冷淡地回着。
时于归心中戒备层层升起,哼了一声,不高兴地说着:“你可别欺负他。”
谢书华闻言,像是听到笑话一般,抬眉看着护短的公主,眼角露出冷笑,嘲笑着:“谁敢欺负顾侍郎,没看见还有人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吗?”
“顾闻岳被酒色掏空身体,顾明朝不是这样的人,而且之前不是好了吗,自己又去花天酒地才又倒下的,你阴阳怪气什么?”时于归皱皱鼻子不高兴地说着。
这事她自己心里有杆秤。顾闻岳第一次倒下可能真的和顾明朝有关,让顾家这坨烂泥在杨家风波中掀不起风浪。至于第二次是绝对和他没有关系的,顾明朝若是想弑父,大把的机会时机,而且他做事一招毙命,一击即中,绝不会来回两趟折腾,平白给人留下话柄。
谢书华看着她信誓旦旦的脸,眉眼张扬自信,他垂下眼不再说话。时于归也有些生气,吃着茶不再理他。
日光亮得很,空气中细小的尘埃都清晰可见,沉默的两人皆是满腹心思不再说话,空气沉闷压抑,门口的蝉叫得凄厉,翘着尾巴的花猫一闪而过瞬间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谢书华侧脸被遗落进来的日光笼罩在,深刻阴郁,在脸上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是我妄言,顾明朝心志坚定,心有朗月,公主的眼光一向不会差的。”
“看日头,顾侍郎和盛尚书回来时间尚早,便不打扰公主休息了。”
谢书华轻敛下眉眼,低声恭敬告辞。
直到他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时于归这才合上嘴,猛地露出受惊的神情,瞪圆眼睛,一副青天白日活见鬼的模样,哆哆嗦嗦地问着:“他……他刚才说什么?”
谢书华竟然会道歉!身有傲骨的谢家嫡子这辈子对着他父亲都不曾低下头,小时候两人多有摩擦,被自家哥哥压着也不曾道歉。
好像也不是,时于归满脑子想法像是被突然出现的一道光所打断,脑海中浮现出小时候的画面,这应该是他第二次道歉。
身形刚刚开始抽长的少年被压倒在地上,抱着头挣扎着,任由前方少女愤怒的拳头砸在他身上,不敢还手也不敢躲避。
——对不起。
他一直低声说着,只是当时这话只是让时于归更加愤怒。
背叛不甘,所有深掩在内心深处的情绪被年幼的谢凤云挑起,像是在原本就化脓结疤的伤口上猛然捅了进去,疼得她喘不过气来,哪怕时过境迁,不记得所有的事情,但当时的情绪依旧深深留在她脑海中。
也就是那个时候,两人敌对又亲密的童年时光戛然而止,那场公主单方面殴打谢书华的事情开头轰轰烈烈,结尾却是仓皇而至。
两个关系似友似敌的伙伴,至此形同陌路。
“找人盯着谢书华。”
时于归闭上眼掩盖下所有情绪,淡淡说着。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错字,我先睡了!晚安
第122章 公主相邀
顾明朝回来时已经日近西山, 晚风带来阵阵凉意,吹走层层热浪,恰好和刑部下值的时辰撞在一起,刑部大概也就上下值的时候稍显热闹些, 一路上大小官吏疲惫中带着兴奋地和顾明朝打着招呼。
王主事一贯畏畏缩缩的模样, 贴着墙根走路, 眼尖地看到顾明朝穿过拱门走来,连忙贴着墙根踱了过去, 脸上露出八卦又矜持的模样。
“顾侍郎,顾侍郎。”王主事站在树荫下伸出半截胳膊, 压着嗓子低声喊着。
顾明朝一见他这个模样便知道王主事老毛病犯了, 而是十有八/九是看到和自己有关系的八股消息,这才叫他过来分享一下。
“怎么了,王主事。”顾明朝站在距离他一米远的树荫下, 笑问着。
“公主来了!”王主事斩钉截铁地说着, 眼睛偷偷瞄了一眼对面的顾侍郎。
这并不算一件稀奇事, 公主没来才算怪事。顾明朝嘴角笑意加深, 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王主事没在他脸上找到认同自己的表情,遗憾地搓了搓手。
他做事糊涂心也迷糊,但隐约能感觉出公主这隔三差五来刑部应该是不简单的, 奈何这事摸不到门路,只能百爪挠心,难受得很。后来又被调离刑部司, 事情发展更加搞不清,再者他又不敢直接去问顾侍郎和公主,因此这事便像一根羽毛时不时挠着他的心,抓得他浑身难受。
不过公主来了不是他叫住顾明朝的主要原因。他脸上露出神秘兮兮的笑来, 小眼睛眨了眨,压抑着激动地说着:“谢侍郎去找了公主。”
顾明朝和谢书华之前虽然同属于刑部司,但两人可谓是两个极端,谢书华是高门子弟天生富贵,连袖子的镶边都是金丝绣上去的,处处尊贵,样样得体,而顾明朝虽然出身侯府但实际上更像一个寒门子弟,一步步凭借自己的本事走到如今这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