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殊稍稍松劲,厉声追问:“说。”
“说了你也不理解啊!”李长天哀叹,“刚才说了半天,你不信我这个法子能救人,也不信起死回生,让我说什么?”
燕殊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李长天,忽然陷入回忆中。
十一年前,宫城,太医殿。
七月流火,秋将至,年幼的燕殊在太医殿的侧房里,边磨药边打盹,这里常年熬制着各种各样的草药,所以空气中总散发着苦涩的药味。
燕殊百无聊赖,睡眼朦胧,打着哈欠抓起一把草药,丢进铁药碾里。
就在此时,太医殿忽然一阵喧闹,随后是混乱的喊叫声。
“来人啊!太医,有太医在吗?三皇子落水了!!来人啊!”
年幼的燕殊放下手中的活,正要跑出侧房,就在此时,侧房的门被人猛地撞开。
燕子卿背着一个浑身湿透、身着华丽锦服的青年小跑了进来。
“爹?”燕殊连忙走过去,想帮忙。
燕子卿将三皇子放平,根本来不及和燕殊说话,只是大声叮嘱:“关好门,先别让人进来。”
外头的人连忙照做,燕太医妙手回春、医者仁心,总能治好许多奇怪的疾病,但是偶尔会有些古怪的规矩,比如某些时候不能有人旁观。
燕子卿把三皇子放平在地后,想要撕开他胸前的衣裳,却怎么也撕不开,只得慌慌张张去找剪子。
燕殊走过去,见平躺在地上的青年胸膛并未起伏,他试了试三皇子的鼻息,顿时背脊一凉:“爹,他已经没气了。”
燕太医没说话,用剪子剪开三皇子的衣襟,手掌根部放在三皇子的胸膛中间,数十下猛地按压,又抬起三皇子的下颚呼气,呼完气后,将他的头偏侧一边,以便吐水,随后继续按压三皇子的胸膛。
燕殊大惑不解地看着燕子卿。
这人没了呼吸,已是一具尸体,父亲这是在做什么?
就在此时,三皇子忽然一阵剧烈咳嗽!竟然活了过来!把燕殊吓了一大跳。
燕子卿一屁股坐在地上,累得不行,随即他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伸手轻轻拍了拍惊呆的燕殊的脑袋,笑道:“看清楚了没?这叫心肺复苏,能起死回生!你爹我厉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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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是什么人?”燕殊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慢慢从牙缝里挤出来。
李长天答得也快:“社会主义接班人。”
燕殊:“不曾听过此门派。”
李长天说:“太先进了,你没听过很正常。”
燕殊失去耐心:“你到底……”
李长天打断他:“好了好了,我们别这边鬼扯了,虽然我不知道你听见这个词为什么会这么激动,但我真的解释不了,有些事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讲清楚的。”
知道这么和李长天纠缠下去,也不是什么办法,燕殊松开李长天的手腕,眉头紧蹙,随后道:“你把那天对苏家二姑娘做过,都对我做一遍,不得有差别。”
“啊?”李长天揉着发疼的手腕,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做完后,我就知道你究竟是鬼话连篇,还是真的想救那姑娘。”燕殊说。
“啥啊,你怎么可能……”李长天说着说着,蓦地失声。
燕殊拿下挂在床榻边的佩剑,用剑柄顶住了李长天的喉咙,眸中全是威胁和冷漠。
李长天:“……”
我做,做还不行吗!?
第17章 你先躺下平着躺
李长天小心翼翼地把抵在喉咙上的剑柄按低:“你确定?”
燕殊点点头。
李长天犹豫:“你想清楚,有个人工呼吸,那可是嘴对嘴的,我要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那你还不亏,可我是……”
燕殊手里的剑蓦地出鞘一寸。
李长天吓得连连后退:“冷静!我不说了!我做!你躺下,你先躺下,平着躺。”
燕殊收起利剑,竟然真的照做了,静静地平躺在床榻上。
李长天深呼吸了好几下。
其实李长天倒是不介意什么,因为上辈子在部队里,学习急救知识的时候,除了拿假人练习外,他们都是拿兄弟练的。
毕竟上了一线,这些知识都是拿来救命的,有一点差错都不行。
可李长天担心燕殊无法接受,方才脱衣他都能鬼扯一堆大道理,更别说人工呼吸这件事了。
李长天跪坐在燕殊身边,十分地犹豫:“那什么,我就做一次,可以吧?”
燕殊点点头。
“还有就是,胸外按压,我不使劲,不然会压伤你,不过真正救人的时候,是要很大力的。”李长天说。
燕殊看了李长天一眼,再次点点头。
李长天有些紧张地搓搓手,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随后表情严肃起来:“真正救人的时候,是不能隔着衣物的,要先剪开,特别是衣领,一定不能勒着脖子。”
燕殊看着李长天的目光,多了一丝惊讶。
他想起那个喧闹的午后,父亲确实先剪开了三皇子的衣裳。
李长天两手交叠,五指翘起,将手掌根部放在燕殊胸膛上,随后双臂伸直,轻轻按压了几下,然后抬起燕殊的下颌,慢慢俯身。
燕殊:“……”
李长天自然没有闭眼,急救时需要时时刻刻观察着病患的情况,如今这么一俯身,李长天惊讶地发现,燕殊长得真的非常帅气清隽,一双凤眸,一对剑眉,漂亮又不失英气。
李长天禁不住想起一句诗。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就在李长天即将亲上燕殊的一瞬间,燕殊忽然抬手,挡在了唇上。
李长天亲在了燕殊的手心里。
事发突然,两人都僵了僵。
李长天想了想,呼了一口气,然后直起身,笑道:“这个步骤其实还得捏住鼻子。”
燕殊慢慢坐起身,双手紧紧攥拳。
李长天还以为燕殊要打自己,吓得连连后退。
燕殊却说:“你没在骗人,你确实在救人。”
他的声音在隐隐发抖,还带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哽咽。
李长天没发现燕殊的异常,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
“对不起,之前是我错怪了你,我会补偿的,休息吧,不早了。”燕殊敛眸,掩饰情绪,开始整理被褥。
如今李长天已不再是犯人,自然不能再让他去睡草棚,好在县令老爷给燕殊安排的客房里的床榻很大,睡两个人也不算太挤。
燕殊整好被褥后,两人和衣而眠,背对彼此,各自心事重重。
李长天感到有些迷茫。
他稀里糊涂地重生,稀里糊涂地被当成了犯人,又稀里糊涂地洗清了罪名。
虽然被证实无罪,但李长天并未感到高兴。
因为他没有至亲,没有归处,甚至不知自己是谁。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以后,能过得好。
李长天感觉自己就好像迷路在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除了未知,只剩恐惧。
李长天没由来地想到那个阴雨连绵的秋天。
年仅十二岁的他,浑身冰冷地站在父母的墓地前,同样也是这样的心情。
李长天的母亲是难产而死,他的父亲为了救一个溺水的小男孩,自己永远地躺在了湖底。
李长天在各种亲戚家里来回辗转,从十二岁艰难地活到了十八岁,考上了一个还不错的本一。
但是他选择去当兵,也算了却父亲的一个心愿。
最后在他二十二岁,距离二十三岁还有八十九天的这个日子里,为了救一个人质,死在了前线。
这就是李长天的一生,回想起来,他似乎一直都陷在迷茫无措的沼泽中,无法自拔。
如今重生一世,竟然还是这副光景。
李长天忍不住叹了气,他怕冷似地轻轻扯了扯身上的被子,忽然想起他在这个世界醒来的那天。
冷月高悬,石板寒凉,混乱的嘈杂声中,他被气愤的百姓们围住殴打,可怜的苏家二姑娘被她母亲抱在怀里,手臂无力地垂落在地……
李长天猛地坐起身。
一旁的燕殊毫不意外地被惊醒,疑惑地坐了起来。
李长天慌乱道歉:“啊,抱歉抱歉,吵到你了吗?”
燕殊没有责怪李长天,问:“怎么?”
李长天坐直身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苏家二姑娘死的那天,我看到有什么东西从她手里掉下来,滚进旁边的水沟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