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朝的一百种死法(53)

作者:书春文丐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他们盔甲内刻着的“家国平安、国士无双”明明还在啊……你再瞧敌军脚下跪了六亩地的识时务俊杰,像极了给生养爹娘出殡的孝子贤孙。

在这一派融洽的怯懦中,倒有个瘸腿的北魏老人哭嚎着挥着藤杖,企图凭一己之力不许南梁军踏上乡土。只是寒冬冷月,枯藤上摇摇欲坠的残叶并无力抵挡劲风丝毫的侵略。被个北魏军踢掉了手中的藤杖后,风中的老人如残叶,才追出去三两步就路边的一块基石给绊倒在地,死状状如丰碑。

萧衍领军前行,泰然又独鹜凛冽,仿佛风狙击到他跟前,都不敢再快些再大些了。他偶尔也低下漂亮的眸子望一眼地上的人命,有人跪下的地界挡住了他□□的马,直接跨马跃了过去。

“咔咂~”

原来,人头被踩裂的声音与瓜果被破的声音是如出一辙的。跪在地上的人何谈什么敢怒不敢言,脸皮城墙厚一点的,已起立给萧衍的罪衍拍掌叫好——求活的人似乎都是一个样,没有人更高贵,只有人更卑劣。

可萧衍这厮多喜怒无常啊,喜欢了就放在膝头哄弄,厌恶了就从膝头推人进渊底,你瞧给他叫好拍马那人不就被他叫人拔了舌头,煮成招财汤了么!

已然坐享高台山海的萧衍无心于辇下风光亦、头顶明月,亦或岁与情,只是一腔的寻仇的执念咄咄逼人,不肯罢休。他还再寻吉胡嘉嘉,却不知她就藏在十里外的朔州荒村中,却意外地踏马悠哉再往西走……

西处的魏头瞧着很是心焦,再过月余,他们的麦子本就该熟了,悉心祷告躲过了天灾,却躲不过人祸。听了吉胡嘉嘉的推测,为防不测,他只好带着吉胡嘉嘉和魏娘离了朔州小村,躲进了山里。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山外的天下谁坐上,都是百姓遭殃,在山里躲了些时日,魏头口头的还是那句从吉胡嘉嘉那儿学来的:“再过个月余,咱们的麦子就能收了……”

也不知怎的,魏头总乐观地以为等他们的麦子熟了,加诸在他们三个身上的一切灾祸就能全免了的,万事都能熬过去了的。

反观魏娘,倒是不妄想,讲实际讲效率,拎着根又臭又破的腰带,精挑细选了山上的三棵歪脖子树,比划着腰带的长短说他们三个同生共死这种事容不得临时抱佛脚,得事先选好自裁工具。

魏娘如此令人发指的随遇而安,自然的,又是被魏头臭骂了一顿。自然的,魏娘被骂得又是一番又哭又嚎。魏头见状本欲哄弄婆娘,却突然又一拍大腿,神似福至心灵了!

吉胡嘉嘉一向深觉魏头靠谱,不知他这会儿是想出了什么值得人拍案惊奇的山人妙计,这便是问了过去。魏头表示他的法子就是设若他们真碰上南梁的兵,就要魏娘扯破锣嗓子唱死他们几个是几个。吉胡嘉嘉听了这话,忍了好一会儿才没冲过去捅死魏头。

魏头、魏娘都已如此不靠谱,吉胡嘉嘉就不能不脚踏实地一些,魏家夫妇如今已经是她发肤骨肉内的两根软肋,将他二人妥善安排、细心周全已是吉胡嘉嘉的本能。她将两朵兰花别到耳边,又寻了块长条石块,勉强磨成了根指头粗的簪子插在发间,将寒酸演绎得淋漓尽致,小叫花子瞧见都想赏她几文钱。

如此,吉胡嘉嘉眼睛瞪得像铜铃地警惕了些时日后,进驻朔州的南梁军已然换防一波,也因入主而日渐熟稔与倦怠。吉胡嘉嘉和魏家夫妇栖身的山却成了战乱劫后的世外桃源,无人问津。

这日正着当月,吉胡嘉嘉布了“禁制”在山间,将魏家夫妇二人吓唬地缩在山洞里不肯出圈,自己倒拎着根营养不良的小树杈,一路拨一路探地溜了出去。如今白天黑夜于她来说并无不同,撒了些玉兰花籽在路边,寻着味就能找回去。

有幸的,来年山间荒野还能长出许多玉兰。

魏头与魏娘似知她今日有深思不尽,竟难得的没误解她一个半大瞎子拄着根木棍半夜出门不是去讨饭的——今天是吉胡衡臣的忌日。

谁人伸手企图揖月、摇风都是徒劳,留不住的人就如束缚不了的月光一般。

吉胡嘉嘉独自寻了山头以大父之尊叩拜了吉胡衡臣。

多少年了?吉胡嘉嘉有些恍惚自己好像数不了数了。

寰宇之间纵横,或顺遂或跌宕或蹉跎,并不因某个人、某些人的悲喜就停滞不前,只凭或甜蜜或不堪或羞愧的回忆,无法长期供养一个人,毕竟相思从不及相逢来得好。

如果不是萧衍与吉胡衡臣有着万缕千丝的重合,如果不是还没得知萧衍已经获得长久的安稳和心愿,如果不是因为魏家夫妇,吉胡嘉嘉本是无意于这重复又无聊的人世的。一直是这些念想引诱着她往下又往前。

她有两年没能看出头顶的皎月是个什么模样了,久而久之也就懒得再去徒劳无功地“看”。今日却凭空多了些耐心,抬头恍惚知觉有一大片白色明亮过别处,也就知道那片过于耀眼的白就是月了。

冷月夹的风带着湿寒之气,直钻吉胡嘉嘉曾被人砸碎过的手脚,这股酸疼扯得她的牙关紧了紧,忍了忍。

如果世间的苦楚与雷池都能这样忍一忍……

“吉胡衡臣,我后悔了,我本可以……”

世间最遗憾的,似乎不是“失去”或“失败”,而是“我本可以”……

如果世间的苦楚与雷池与爱都能忍一忍,也许……不!忍一忍了,忍住了,那这世间该多顺遂且无聊了!

直到月下山腰,吉胡嘉嘉嚯嚯着小树枝,想着去麦田看看他们的麦子熟了没有。她一路小心躲与避,歪歪扭扭颇如病梅,好不容易闻到了荒沙地里的麦香,可这麦香却都是零碎的——早在白日头里,南梁军的马蹄就踩碎了她与魏家夫妇的心心念念和麦穗。

被村民排挤到荒沙地里种的麦子田能结出多少口粮啊,再轮大军如蝗虫过境,自然寸草不留了。吉胡嘉嘉和魏家夫妇等了一季的麦是毁了。

无法,吉胡嘉嘉忙就扔了手里的引路树枝,直跪在荒沙里,寻摸残羹冷炙的麦穗,哪怕就只剩三颗了呢,来年还可以给他们作种!

避祸的山中,几朵夜云在空中撞出了声响与奔雷光亮,眼看就要变天。

魏头哪能不知吉胡嘉嘉留的“禁制”比世间男子的嘴还不牢靠,又见吉胡嘉嘉久久不归,这便下山来寻,却瞧见朔州村的几个村民和北魏的逃兵陷进了荒沙地内的流沙圈,已经被沙淹死了几个。魏头忙将人一一给救了出来,自己亦几次险些陷落。

众人得救,千恩万谢。

都是照过面的人,如今又是濒死的落拓模样,魏头对他们的往日的冷情和欺压倒不是忘了,只是架不住众人的抱腿神功,况且,里面还有个小孩,这便带着他们一同回了山上秘处保命。

魏娘见魏头带回来的不是吉胡嘉嘉,还都是从前撵着她跑的,痴脸痴眼上木木的不悦。众人才被魏头救下,心里还是怀恩的,对着魏娘自然又是一反常态的一番讨好。魏娘心性甚钝甚纯,只以为自己如今是被他们真心喜欢了,一时起了尿意也没了顾及,不等魏头瞧见,她已当着众人面蹲了下去。末了,还尿湿了裙角。

立身人世间,却万般不由人,这是恶到善人想不到,却在恶人意料中的人世间——魏头救回来的那几个逃兵竟因那一滩尿水对魏娘起了色心。

魏娘想跑,却被人摁住了腿脚,哭着回头去看,竟是刚刚还在逗自己笑的村中老农……

第53章 杀戮

吉胡嘉嘉心慌慌地往回赶,隆隆不肯下的雷声与花香推着她加快了步子。她几次三番地去摸心口,搂搂搜搜地在田里摸了半宿,以为全都没了,可终究还是收了小半袋麦籽收在怀里。

今年未能成,大不了明年再种,不是还有籽留着呢么!

心里有了一定的光明,脑子里就有了主意。就这么想着,吉胡嘉嘉觉得自己都被安慰了,那魏家那两口就更不在话下了。

突然,吉胡嘉嘉脚下一顿,雷风中的归途里不知何时卷进了阵阵血腥气代替了玉兰香。

魏头的腿已被打断,可人又只能昂首挺胸地立着动弹不得,他后颈的皮肉被人用军中铠甲连片的牛筋横着对穿了过来绑在一棵老杉上,身子矮一分,脖颈后的牛筋便往上划一分。他已伤疼得发不出声,喉头只剩有出无进的呼噜声,一双死气的眸子慢吞吞地在地上找着什么,待到看到了自己要寻的人,他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魏娘已然人事不知地倒在一旁,身子扭曲成正常人类无法凑成的角度,不知到底死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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