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零二门口站了一会,通道的感应灯灭了,他立在黑暗的通道里,望着黑洞洞的门,他想,我这是在干嘛?深更半夜竟然想敲一个女孩的房门?他意识到自己的冲动,自嘲地笑着摇摇头,便缓缓走上楼。
回到四零六房,他懒懒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从圆几取了遥控器开了电视机,电视上正没日没夜地重播春节晚会的节目。
这晚,他失眠了。这是停药以后第一次彻夜失眠。
四零六是一室一厅的格局,这是他租住了许多年的地方,厨房是他休假时最爱呆的地方,他总愿意花几十分钟给自己做一顿饭。
胡天志给自己煮了早餐,吃完以后觉着睡意猛烈来袭,便倒在床上,迷迷糊糊中睡了一觉。
醒来以后,眼前浮现起刘刘若玲纯净的面庞和回眸一笑微的笑脸,他不自觉地微笑,笑二十九岁的自己像个为初恋着迷的青涩少年。
午后时分,他想,也许可以做一顿晚餐,请她来一起吃饭。他打开冰箱盘算晚餐的菜色。冰箱里塞满节前预先准备的食材。
换上休闲装,梳理了头发,出门。
站立在三零二门口,他心情忽然紧张起来,他把两只手的大拇指勾入裤兜,其余的手指不自觉地敲打大腿。
这层楼很安静,一点人声也没有,通道的尽头有一个窗口,一点点光亮斜倾进来,白天感应灯照样亮起。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许久,终于抬起手在门上敲了三下,往后退一步静静等候主人开门。
没人应答。
难道是出去了?
他重新敲了门,仍然没有应答。
有点挫败,有点失望,此时他懊悔没有向她要联系号码。
晚上,他在天台喝酒消磨了几个小时。刘刘若玲依然没有来。
春节假期过后,大家又像往常一样开始上班讨生活。
胡天志每天上下班时,经过三楼总在楼道里遥望一眼三零二的门,心里期待着与刘刘若玲的重遇,幻想某一天她突然从门里出来。
节后开工的第一个休息日的晚上,胡天志来到三零二门口,见屋里的灯光从门缝下边倾泻出来,他心里不禁一乐。
果断地敲了门,后退一步等待着。
过了一会,门吱呀地开了,一个睡眼惺忪的男青年出现在门口,他瞥了胡天志一眼,不耐烦地问:“有什么事吗?”
胡天志讶异地望着他,抬眼又确认了一遍门框上的房号。房号是对的,但他很有些心虚理亏地问:“请问,刘刘若玲是住这里吗?”
“不认识!这就我一个人住。”男青年烦躁地关上门,转身倒回床上继续睡觉。
胡天志吃了闭门羹,心里有被冒犯的恼怒,但更多的是无解的困惑:”她为什么要骗我?她为什么骗我难道.....“他开始怀疑自己,“难道根本就没有这个人?难道她只是我的幻觉......”
他伫立在通道里,面容惆怅,神志渐渐恍惚起来,眼前突然现出血迹的幻象,他母亲的血......他靠在门边的墙,闭上眼深呼吸,血迹的幻象消失了。
良久后,他轻飘飘地回到四零六,跌坐在软弹的布艺沙发上,摊开的身体,像一个弯曲的“大”字。
望着天花板,他开始追忆那晚在天台的情景,她说:“刘刘若玲。三零二。”这个信息很真实!可是她消失不见了!他觉得很真实的信息,被他的不自信推翻了。
老实承认她是幻觉吧!老实承认旧病复发吧!但为什么她的名字,她的面容,他记得清清楚楚?
反复怀疑自己,他彻夜失眠,也愈加区分不开幻觉和现实。
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被这个问题困扰着,精神的折磨使得他郁郁寡欢,最后他彻底放弃抵抗,在心里老实承认病情复发,承认那个女孩是幻觉!
精神科诊室里,胡天志形容憔悴,他坐在绿色的布艺沙发上,眼神散涣地望着医生。
医生翻着他的病历本,眼睛看着病历本说:“你停药好几年了,停药后状态怎么样?”
“还......不错。”严重缺乏睡眠使他变得迟钝。
“现在有新情况吗?”医生依然看着病历本。
“最近,我觉得,我出现幻觉了。”
“噢?“医生问,”幻觉里有什么?”
“我以为,我遇见了一个女孩,”胡天志垂下眼睑,“但她好像不存在。”
医生瞧了瞧他的失落表情,沉着地问:“睡眠怎么样?”
“每天失眠,“胡天志抬眼看着医生,”我只想睡个好觉。”
“心情怎么样?”
“焦虑,痛苦。”
医生点点头,右手下笔在病历本龙飞凤舞地写下记录,一面说:“还会经常出现你母亲的画面吗?”
“前面没有,但最近,偶尔有。”
“嗯......先给你开一个月的药量”医生抬眼看着他,“要按时吃药!吃完药再来复诊。”
胡天志顺从地点了点头,接了病历本就去缴费取药。
乘坐出租车回住处的途中,他从车窗往外瞥见一个女孩的背影,她长发披肩,穿着白色毛衣,颇像刘刘若玲。
他心里一阵惊喜,目不转睛地盯住她,直到车走远再也看不见,而后他望着路边正直青绿的大树,暗笑自己“病得不轻”。
晚上洗漱过后,他坐在床沿,手里握着药瓶来回转动,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过一会,他扭开药瓶盖,倒出一颗药丸送入嘴里,一手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抿一口水送服下去。
这夜,睡眠香甜,无梦。
从此以后,他渐渐不再纠结那个女孩是否真实存在。
他按时服药,药物抑制了他的抑郁症状,工作时他能专心一致全心投入,生活时可以安静平淡自怡自乐。
居住在四零六这个五脏俱全的房子里,他又像这些年独自走过的那样,习惯孤独,接受寂寞,也享受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光。
☆、我们聊聊
三个月后。
胡天志从售楼处办公室谈完合作出来,这里距上班的公司不远,他决定步行回去。
走到一座天桥下时,他停住脚步,从公事包里取出矿泉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随后把瓶子扔进路旁的垃圾桶里,而后抬脚缓缓走上天桥阶梯。
在胡天志停下脚步取水喝的同时,刘若玲正在天桥上边,怀里抱着两本书,一本计算机基础,一本英语语法。
天桥上有许多摊贩,他们用块小破布,摆上待售的物品,人蹲在靠边的阴影里,看过往路人的脚步。
刘若玲瞥见一个摊位是卖二手杂志的,摊位前放块纸板,上面写着“一元一本”,她饶有兴致地走过去,蹲下挑拣,最后选了两本读者。
付钱的时候,守摊的老人笑着说谢谢!
靠近下阶梯的位置,一个老人就地坐着,眯着眼,面前摆着个不锈钢盆,盆里装了些零钱。刘若玲从包里找出五角钱的硬币,弯腰投进碗里。
老人不睁眼,听到投币的声音点下头,念一声谢谢!
刘若玲刚站直身子,就有人她在身侧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惊愕地转过脸去,诧异地望着这个穿着淡蓝色衬衫的男子。
他的眼睛里装满惊喜,但他脸上的表情很古怪,愕然里是藏不住的喜悦,透着点无法相信自己的感觉。
“你好!”刘若玲望着他生分地微笑,“好久不见!”
胡天志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良久后方才出一口大气,而后露出一个难懂的笑,展现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她是真的!她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我根本没生病!此时,他的心情万分复杂,难以平静,他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但说出话来气势咄咄逼人:“告诉我!你住哪?”
“啊?“刘若玲听他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一头雾水,“就.......跟你一起呀。”
胡天志对这个答案似乎不太满意,他瞧着这天桥人来人往,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不由分一把拉起她的手腕,霸道地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哎!你干嘛?”刘若玲只觉莫名其妙,心慌意乱弱小无助:“你放开我!”
胡天志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完全忽视了她的抗议,只拉着她继续往前走,下了天桥,抬眼见前方有家咖啡馆,便生生把她拉了进咖啡馆去。
咖啡馆舒懒的音乐在人耳边萦绕,他们两个人却无心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