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白T恤把她吓得发白的脸色,衬托得愈加煞白,蓝色半身裙的百褶裙摆覆在床沿和她的双膝上,像一把倒挂在腰间展开的扇子。
刘若玲平常时脸上表情总是浅浅淡淡,笑的时候却是眉眼都会笑的绽放,她笑与不笑间的强烈对比,使得她的笑能给人深入心灵的悸动。
她生就一张瓜子脸,却不同于一般的瓜子脸,她的窄额头呼应着尖下巴,更有温和柔美之意,她的鼻子高挺纤瘦,嘴小唇却丰盈,双唇好似两片可爱的桃花瓣,清眉秀目,灵动有神。
然而此时她的眼睛却显出无神与空洞,她无力地睁眼,望着天花板转动的风扇页出神,伴着老风扇涩涩的嘎吱声,扇页的转速仿佛一瞬间就把她转回了从前。
从前,在厂里做流水线上的工人,每日从早工作到深夜,用劳动力和自由换取的报酬,如数交给家里,母亲收到钱时满足的笑容,在她脑海里留下深深的烙印,那样的一个刹那,她看到的是曾经未成年的自己,被养家的重务和世俗亲情压榨剥削的悲凉。
直到半年前的那一天中午,刘若玲与表姐在食堂吃完午饭,从食堂出来要回宿舍午休,见宿舍一楼对过的空地聚集许多工友,他们仰着头朝宿舍楼顶观望,有的人交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有的人用手掩住嘴似有惊恐之状......
刘若玲与表姐在走廊下正自好奇,忽然一个物体从天而降,重重摔在地上,落在离刘若玲和她表姐不远处,鲜红的血液从躺在地上的女孩的脑后溢出......
“啊!”
围观的人齐声惊叫出来。刘若玲与表姐也吓得面无血色,双腿发软,两人未曾见过这等惨烈场面,心理上实在承受不住,便急忙离了现场,逃到宿舍里。
刘若玲呆坐在床沿,背倚着双层铺的铁爬梯,她极力使声音不那么颤抖,说:”表姐,你认识她吗?“
她表姐坐在另一张床的床沿,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她还那么年轻,你说她是为什么?”
她表姐又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刘若玲内心翻腾不息,刚刚目睹的这一幕震撼得她无法思考。
再坐一会,索性倒头午睡,然而也只是躺着,眼睛一闭上,刚刚那一幕就又在眼前。她知道表姐也没睡着,但两人都沉默不语。
这天下午在车间做事,刘刘若玲坐在工位前,满腹心事想着那个轻生的女孩,虽然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轻生,但她觉得这件事她放不下。
她机械地取一个电子元件插到一块主板上,这个动作已经重复了两年,一遍一遍又一遍......
突然,她蒙尘裹挟的困顿灵魂,在这一刻觉醒了,想离开这里的念头直冲撞到她头顶,只这一瞬间,她就决计要辞工,远离这里也远离家乡,要去一个尽量远的大城市,要让灵魂自由,要做自由的事,过自由的生活......
晚上临睡前坐在床上,刘若玲对表姐说:“表姐,我打算明天去辞工,然后去光市。”
她表姐惊讶问道:“这么突然!为什么”
“今天跳楼的那个女孩......我怕有一天,我也会做同样的事。”她望向表姐,“你要同我一起去么?”
“我只读那么几年书,去大城市又能怎样?跟在这里没区别,”表姐沉默了一会,“为什选择去光市?”
“我想......那是我能去的,最远的地方了吧?”她凄然地笑了笑,“其实也是没得选,好像只能去那里。”
她表姐轻轻点了点头。
出租屋里的灯自动熄灭了,电风扇也缓缓停了,是停电了。
刘若玲依然躺在床上,黑暗里,她的思绪由从前回到了此刻。
此刻,她平坦的肚子突然咕咕响起来。
她摸着黑起身想去泡方便面吃,才突然记起停电了,电壶不能烧水,便又重新倒回床上。
再隔一会,她又起身,摸着黑去洗漱,刚洗完电就来了,屋里的灯又亮了,电风扇又转动了。
来电的一瞬间使她快乐,她的脸上不觉漾开一个微笑来,一面欢快地去烧水泡方便面。
等待泡面的三分钟,是自由的三分钟。自由,是她内心所追求向往的,自由重启了她的聪明脑袋和伶俐灵魂。
从前在厂里做事,包食宿——等于没了吃住的选择自由。如今吃住的自由是有的,但收入的薪水除了吃住,就所剩无几了。
此时,她仿佛又听见她母亲得知她辞了厂里的工作后,电话联系时的抱怨:”在厂里做得好好的,自做主张跑那么远去做什么?唉!现在什么钱也存不下来。某某家的女儿在厂里做,上个月又拿了多少钱回家,还有某某家的大女儿和二女儿......”
刘若玲揭开面碗的盖子,泡面的香气立时扑面而来,她嗅着喷香的泡面,叉起面条吃一口,这一刻的满足,使她感到自由和幸福。
隔天的早晨,BB机里设定的闹钟响起,刘若玲睡眼惺松伸手把闹钟关了,一闭眼又睡过去了。
一阵敲门声把刘若玲惊醒。
她抓起BB机看时间,心里着急:糟糕!要迟到了!“她急速起身去开门,仓皇地对钟慧说:“我睡过头了!”
“没事,还不太晚。我等你。”
钟慧生得圆润,圆脸圆眼睛,她有颗虎牙,但她笑时却像兔子一样可爱。她比刘若玲大两岁,就住在刘若玲的对门,两人同在一家商场化妆品柜台做售货员,时常一起上下班。
她倚在门边,看刘若玲把头发全部束在脑后,露出坦白的额头。
钟慧想起昨晚下晚班回来敲她门没人应,问道:“你昨天休息去哪玩了?是不是很晚才回来?”
刘若玲慌忙地刷着牙,一面口齿不清嗯嗯呀呀地回答,洗脸之后拿了工作服到浴室去换。
刘若玲换好工作服,奔到门口穿鞋,边关门边提上黑色高跟鞋的后帮,一面说:”快走快走!“
她们下了楼,穿过小巷,走过城中村扭捏肮脏的小路。
小路两旁的市井百态是底层生活真实的景象:包子铺蒸笼腾升着比夏天还要热的热气,商居一体的小卖店老板拖了地正把一桶脏水往路边泼,公用电话亭看店的人坐在柜前无神地吃早餐,路过的某人为了找零钱,停下来买份报纸夹在腋下赶去乘车......
刘若玲和钟慧走到汇入大街的路口向左转入......
约莫一个小时以后,与刘若玲同住一栋楼的男子,昨晚在大门口有一面之缘的男子,也走到了这个路口,他转入的方向是右边......
他的白色长袖衬衫,袖子挽在下臂间。
☆、面见
走过秋天,迎来冬天,二零零三年的春节也将近了。
刘若玲望着银行卡的余额显示,心里叹了口气。没钱哪有脸回家?排队的人不耐烦地嘟囔着要她快点,刘若玲狠狠心把卡退出来,当下决定不回家过年。
走到公用电话亭拨打家里电话,接电话的是她母亲。刘若玲说:“妈,今年过年我不回去了。”
她母亲沉默了一会,淡淡地说:“也好,路途远,车费贵,不回来就把车费省下了。”
刘若玲听得母亲这样说,心里却觉酸楚,母亲满心对钱计算,却并不担心女儿一人在外怎样过年?此时刘若玲只感觉自己像一个没人疼爱的孤儿,虽然有家,却感受不到家的温暖,终是只有索取。
“唉!某某家的女儿在厂里做,上个月又拿了多少钱回家,还有某某家的大女儿和二女儿......你要是老老实实在厂里做,回家多方便......”
刘若玲听得母亲又说这埋怨的话,只能敷衍几句,便草草结束通话。
到了除夕这天,该回家的人都已离去,楼道里静得能听见静的声音。
光城平日里热闹的街道,此时变得萧条没了活力,这感觉更像是家乡的平日。而家乡此时的热闹情景,大概也有些像是平日里光州的景象吧?
晚上,刘若玲在出租屋里,坐在矮脚凳上,抬眼便是冰冷的白墙,泡面的气味烘出一点温暖的气息。
然而在节日里孤单地吃泡面,是多么可怜的场面。她感到无限凄凉,便越觉食物难以下咽。
忍着伤感,强迫自己填饱肚子以后,百无聊赖拿了本书来读。书翻了几页,
城市上空噼里啪啦的鞭炮烟花声响起,她听着这声响感受到一丝热闹,顿时开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