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样子和小时候没大变。”Sukie 说。
“真的要一直站在这里说话?”大禹忍不住问。
修任远皱眉看他,Sukie 说屋子那么小,想想我和范老师进去都没地方转身,还是不进去了。Sukie 看看静侬,拉了她一下小声问范老师饿不饿,一起去吃面好不好?静侬刚要问哪家店,修任远说就是老陕西。Sukie 补充说就是我老爸惦记的那家店。
静侬说行啊。
“马上也就关门了。”修任远说。
“签协议了吗?”Sukie 问道。
“还没有。水电都给掐了,靠自己的小发电机和小火炉子撑到现在,山穷水尽了。”修任远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来,捏了下,又塞回去。
几个人往外走,静侬问锁门了么。大禹嗤的一声笑出来,说:“敞开门欢迎,贼还嫌埋汰呢——哪有什么可偷的?范老师可放心吧。”
静侬听了,看看修任远。他还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转回身去,把门关严了。
“免得老鼠乱窜。”他说。
“我打电话喊我老爸来吃面行吗?”Sukie 问。
“行啊。”大家异口同声。
“要是歇了业,他可哪儿吃这口面去。”Sukie 边走边拨电话,还得躲避着楼梯上、院子过道里的垃圾。过了不一会儿,她追上来,说:“老爸说他来不了,让我给带几个肉夹馍回去。”
他们从院子里出来,天色暗了许多,回头再看门洞上方那斑驳的三个字“向阳院”,已经稍有些模糊。
“从前叫裕诚里。主家开的是酱菜园子,解放前去了对岸。刮掉这一层,底下应该有裕诚里三个字的。”Sukie 说。
静侬看了 Sukie,微笑道:“你是不是对这些很有兴趣?”
“研究过一阵子。那时候还计划给每个老里院拍照、把来历做个梳理,可是店里忙嘛,哪有时间搞。”Sukie 说。
她们闲聊着,只有大禹跑到静侬车子那里左看右看,修任远嫌他丢人,跟静侬说:“一看见车,智商基本回到三岁水平。”
静侬笑。
大禹这回倒没提要开她的车子,只是夸了一下性能,问了很多问题,有些静侬都回答不上来,但是修任远不声不响的,总是能顺口就接了话。Sukie 惊叹他对车子的了解,问他现在做什么工作。
“搬运工。”修任远说。但与此同时,大禹却说“修理工”。
说完了大禹看了修任远一眼,修任远却没看他。
大禹有点儿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不言语了。这时候他们也走到了老陕西面馆子门前。店里没亮灯,有点暗,但门外人行道上摆了一排六张桌子。这是占道经营,原本是不允许的,不过眼下这里的情况,显然管理者也是睁一只OC眼闭一只眼……静侬看了下这时候有两桌客人,商量了下,四个人就没进店里坐,捡了最外面的一张桌子坐下来。修任远就喊“老马”。
不一会儿,一个年过七旬的白衣白帽老人走了过来,轻轻嗯了一声,说:“来啦。”他站在桌边,问他们都吃什么。四个年轻人依次要了自己想吃的面,另外又点了肉夹馍和小吃。
Sukie 小声说:“点这么多吃不完吧?不要浪费了。”
“可以打包带走的。”静侬也小声说。
大禹摸摸桌子,说:“我们吃得完。晚上必须多吃点,还有活儿要干呢。”
“晚上有搬家的?”Sukie 好奇地问。
大禹愣了下,正要说什么,修任远把水杯推到他面前。大禹反应过来,憨笑两声,说:“不是给人搬家啦……”
Sukie 有些困惑,不过看看他们的表情,也知道不能再问了。她笑笑,转头看静侬,问:“范老师您晚上有事没有?我等下可以自己回家的。”
“没什么特别的事。我送你。”静侬喝了口水,问 Sukie 住在哪里。听了地址,心想这正好,等下她要去去藤子店里,刚好是顺路。她跟 Sukie 小声说着话,听见大禹问修任远,等会儿去医院吗,心一动。她没抬头,只当没有听见,修任远也没回答大禹。大禹停了两秒又说你这个冤大头。这时老马带着五十多岁的小马端来了面。静侬抬眼看这父子俩——她有限的记忆里,跟同学一起在这一带逛完了书店和五花八门的小铺子,拐到这里来吃面吃凉皮,老马比现在的小马只显老一点点。那时也许是生意红火,老马小马总是笑眯眯的,不像现在,笑是笑的,就是无精打采的。
“马大爷,过几天歇业啊?”修任远问。
“先歇了业再说。”老马拿了托盘站在桌边,挥了下手让小马进店里去了。
“找好铺面了?”修任远又问。
“还没有。”
“马大爷也做做外卖生意吧。我看人现在店里都有这买卖了。”大禹说。
老马慢悠悠地叹口气,说:“面这东西又不像别的,要是做外送,还得研究火候,根据距离掌握熟度。我们一家子年纪最轻的都五十三了,搞得来那些?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开店。换么暂时也没什么合适的。人气旺的地方租金太贵,便宜的地方又不好做生意。我在这也几十年了,换城市不想换,回老家是不会回的,慢慢儿找吧。”
他说着笑笑,让他们快些吃面,说再听我发几句牢骚,您几位这面就坨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大禹吸溜吸溜吃面的动静了,大家一笑。老马回店里了,几个人边吃边聊。静侬看面前这碗面实在有点多,笑着说要是早知道应该跟 Sukie 分享一碗。Sukie 则说我胃口大,这一碗我能吃光还能吃一个肉夹馍。静侬笑了一会儿,见大禹眨眼间自己那碗面就已经快吃完了,跟他说分他半碗。大禹不客气地果然分走了半碗面。
静侬看大禹和修任远风卷残云一般,桌上点的食物很快就一扫而光,不由得惊叹。这两个人,跟斯文和优雅完全不搭界,可是……有着极强的生命力,野蛮生长。
饭吃到尾声,静侬提醒 Sukie 别忘了打包肉夹馍带走。等老马过来,她特地多要了一打肉夹馍。大禹诧异问她要这么多干嘛,怕老马家卖不掉馊了吗?她笑笑不语。等打包食物的工夫,她问修任远:“这儿房子户主是谁呀?”
“房子是我姥爷的。姥爷在世的时候是舅舅和舅妈照顾的,后来房子就给了他们——前几年我表哥家里添了孩子,他们去帮忙带小孩儿、照顾生意了,房子就闲着。”修任远说。
静侬想问他父母的情况,想了想就没问。她还记得自己上次问过,修任远也没回答。修任远住在这里,也许正像 Sukie 说的,刚刚好是因为他的身份。
“你注意安全。”静侬说。
“没事啦。谁会跟我这样的人起冲突。”修任远说。
静侬皱了下眉,道:“不是,你知道涉及搬迁……”
“我知道。他们来过几次,试探试探就走了。我琢磨着他们也得打听下我的情况。”修任远说着,看静侬的神情,又笑笑。“我觉得你还是担心你自己比较好——陈润涵没少骂你吧?”
“陈润涵那狗……不好意思,范老师。陈润涵还找我朋友麻烦……范老师,他是不是就没正经挨过什么教训?想什么是什么,爱干嘛干嘛,要欺负谁欺负谁……这家伙看上我一朋友,TMD……”大禹越说越气,修任远看了他一眼。“你别瞪我,让我把话说完——我们是真的给他咬怕了,可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回头给他整出点儿什么事儿来,范老师您多担待。”
“好了。”修任远沉着声音说。
大禹住了嘴,静侬说:“我是管不了他的。你们的事如果我劝他,适得其反。”
“知道。没什么的,这程度我还行。我就是跟你说,不要管这事。没有必要的话,咱们也尽量少接触。不是对我不好,是对你影响不好。”修任远说。
“OK。”静侬点头。
事实是也只能这样了。
不过顿了顿,她说:“把我电话号码背熟了,有急事要帮忙可以找我的。”
她看见修任远脸上一瞬间表情有点变化,心想也许下一秒他可能要说什么,不过他这时候瞥了眼桌上的手机,应该是看了下时间,就只点了点头没说话。
Sukie 听他们说话听得云山雾罩,也不插话,老马把要打包的肉夹馍码好了放在一个篮子里拿过来,给了几个食品袋。Sukie 默默地拿了一个吃完,见他们的谈话才告一段落,小声问:“咱们分了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