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两心知(3)

“留了一小碗,你应该不够。”静侬端出来一只碗,掀开盖子。面还是温的,只是没有刚出锅时口感那么好了。“再给你做点什么?不过要等……谁让你不提前说要来。”

“够了。有酒吗?”陈润涵坐下来,拿了叉子就开始吃。

静侬从酒柜里取了一瓶打开的红酒过来,给他倒了一杯,把酒瓶放在一边。“你脸上怎么回事呀?”

陈润涵见问,侧了下脸,这下她看得更清楚了。下巴处好大一块青淤,看起来像是跟人打过架……这倒不是说她有多专业的知识足够判断伤痕的成因,主要是从小到大见过太多次陈润涵脸上挂彩。

“打架了?”她问。

陈润涵含糊地应了一声,大口吃着意面喝口酒,看看她,问:“你最近没回家?”

“回了呀,上周末回去过。”

“不是回爷爷家,回你自己家。”

“那没有。”静侬说。

“没什么事儿吧?”陈润涵看看她。

静侬心一动,反问:“该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儿就好。我就随便问问。”陈润涵又喝了一大口酒,正要拿酒瓶再倒一杯,静侬提醒他等会儿回去还要开车呢,他就只添了一点点。

静侬见他难得这么听人劝,倒有点儿诧异,“又为什么跟人打架呀?”

“就有那么个不顺眼的人呗。”陈润涵拿着叉子戳了下最后一块意面,恶狠狠的。

静侬没出声。

“干嘛那么看着我?”陈润涵皱眉。

“你看不顺眼的人也太多了点儿,个个儿都要跟人干一架?”静侬也皱眉。

陈润涵撇了下嘴,把剩下的意面都吃完了,支使静侬去洗碗。两个人像俩小孩儿似的打了一会儿嘴仗,末了还是静侬去洗碗——倒也不是甘心被欺负,主要是陈润涵这个家伙洗个碗的话,反而要害她再收拾半天。

她洗碗的工夫,陈润涵自己动手泡了杯绿茶,然后坐在操作台边,玩了了一会儿她的单反相机,随意翻看着里头的照片,然后说了句跟哪儿都不挨着的话。

他说:“沈緖楷回来了。”

静侬把手里的碗扣过来,放在沥水架上,擦着手,轻轻嗯了一声。

第3章 拿破仑与朗姆酒 (三)

尼卡2020-04-27

“别动我相机。”静侬回头一看,皱眉。

陈润涵撇了下嘴。他看看静侬,见她不出声,也就只笑了笑。

“最近赶稿吗?”陈润涵又多看了几张照片。“拍这么多照片。”

“不赶。随便拍的。”静侬说。

陈润涵喝了两口茶,看看她,又仰头瞅了瞅厨房的天花板,“自己住注意安全。不想打电话,至少每天发条分组信息,让爷爷和我知道你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静侬说。

步行也就三分钟就到工作单位……不过说起来也难怪陈润涵会提醒她,附近的老城区,居住人口少,高高低低、弯弯曲曲的小巷子通常都是寂静且人迹罕至的,冷不丁蹿出个坏人来,跑也跑不及。就不久前,外院有位老师下班路上被抢劫,整个人被打趴在地上昏了好几分钟才有人发现。

她胆子还算大,这几天出入也多了些警惕心。

不管怎么说,难得她这个愣头青表哥能想到提醒她注意安全……她瞥了眼他的下巴。他连自己的安全都不上心的。

陈润涵皱眉,话说得慢慢开始让静侬听着不顺耳了。“我说话你听着就是了,哪儿那么多废话……还有,要有人按门铃,看清楚来人再开门。快递外卖就让他们放大门口就可以,别随便让人进来。你也不知道来送货的都是什么人……你自己住,让人知道再起了歹心。”

静侬眉头越皱越紧,听着听着心又一动,总觉得表哥这话里是有话的,不过她只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想起自己泡的那杯茶该凉了,看了看时间。

“得,这意思是撵我走是吧?我不招你烦了,这就走。”陈润涵说着站起来,走到门边拿了外套在手里,回头看到静侬跟在身后要送他出门,随手撸了下她的头发。“甭出来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你脸上伤要紧不要紧?外公看见又要骂你了。”静侬说。

外头真冷,她缩了下肩膀。

陈润涵摸摸下巴,不在意地说反正这两天我也不回家,你别出卖我就行了……他们说着话,穿过庭院走下台阶,来到大门外。门内两棵丁香树,树冠又大又茂盛,枝条垂下来,亭亭如盖,把大门内外遮得严严实实。

静侬很钟爱这两把巨伞似的丁香树,抬手触触枝叶。

陈润涵却不喜欢。那枝条扫着他头顶,把他的爆炸香菇头给弄乱了。“就不能让人把这玩意儿砍了呀,利利索索多好。你看这又是树又是藤的,猛一看跟鬼屋似的。”

“喂!”

陈润涵敞开车门,哈哈一笑,“难怪奶奶把这儿留给你。你还真是哪儿哪儿都像她,一棵歪头歪脖子丑不拉几的老藤你都舍不得动,绝对不会把这儿给糟蹋了。”

“对,换了你就不一样了,一准儿把这铲平了另盖新的,整得寸草不生。”静侬反唇相讥。

“那哪能!我也不敢那么大改的——我怕奶奶天天托梦给我。”陈润涵笑嘻嘻地说着,上车前没忘嘱咐静侬先进去把门关好。“注意安全。”

“开车小心。”静侬等陈润涵开车走了,才回身进门。

她身子后仰,看着陈润涵的车子顺坡道往下走很快转了弯,静静的小路上,路边停着一辆辆小车子,像小甲壳虫偎在弯弯的树梢上……风小了些,但还是冷。

她缩着肩膀跑回屋子里。

院子里只剩下两盏小夜灯亮着,把平整的草地映得绿莹莹的……她搬进来之后对院子做得最大的改造其实也不过是重新种了草。

外婆在世的时候,很喜欢坐在草坪上喝茶看报的。她和润涵表哥小时候就时常在外婆身边跑来跑去的玩,恼起来打架,就在草坪上翻滚,外婆看见了,也不过是抬眼笑眯眯地阻止他们……外婆很喜欢这里的。外婆生命中最后那两年长期住院,基本上没回过家,草坪上原本毛茸茸细细密密很健康的草也不知生了什么病,一日日变得枯黄,接着烂了根,成片死亡,发出古怪的气味。再往下,外婆过世,外公不忍继续住在这,睹物思人,也搬走了,这院子更荒了……

静侬回到书房,站在窗前看了会儿灯光下平整的草坪,慢慢喝了两口冷掉的茶,忽然觉得身上发冷。

供暖季已经结束了,天气还没暖起来,这是最难熬的一段日子,冷得人想缩进巢穴里冬眠。

她跑去开了油汀,等屋子里暖和起来之前,不住地走来走去。

相册还在书桌上,她身上暖和了些,过去坐下来,一翻开,几张黏在一起的相片从扉页处滑下来,正落在她腿上。她拿起来将相片捻开,用力大了些,因为受潮黏在一处的相片,就这么连皮带肉地被撕了一块下来。被扯下来的那一片恰好是谁的面孔……她仔细辨认了一下,一时想不出那是谁——那人雪白的 T 恤衫,蓝色长裤,从裤子的款式和腰带的样式来看,是海军制服……她愣了会儿,将另一张相片对着光一看,一张模模糊糊的面孔映了出来——就算是模模糊糊的,那对眼睛也像是能射出寒光似的。

静侬将这几张相片子放在一处,翻了几页相册,不觉心浮气躁。

这的确是记录高中生活的照片。那时候她就很喜欢摄影了,经常随身带着卡片机这里拍拍那里拍拍,喜欢的就自己印出来。她还喜欢玩胶片,有自己的暗房。

这几张照片像是不相干的,怎么会随手塞进来了,也是奇怪……她原本想翻翻老照片回忆下从前的,此时被这小小的意外扰乱,没了心情。

她将相册推到一边,坐在那里发了会儿呆。

她的记性其实不怎么好,总是喜欢拍照,也跟这个有关系——如果不借助影像,她可能会忽略或迅速遗忘得更多更快……但这似乎也起不到很显著的作用。她还是成了个经常会犯迷糊的人。

他们经常开玩笑,套用那句电影名字开她的玩笑,说范静侬脑子里有块橡皮擦。

瞧这话说的……

她的确记性差,还有个原因是很多事不想放在心上。

肯放在心上的,有什么会是轻易忘了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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