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我怎么没听说这回事?”
“他说怕你因为害羞拒绝他,所以觉得找人转交好一点。”
小A的脸红了,“像他会做的事。”又追问:“你为什么不答应啊?”
“我不认识他啊。我不想把不认识的人的信带给你。”
小A笑了,“这也像是你会做的事。你总是太谨慎。我也没告诉过你我喜欢他。毕竟他人缘那么好,身边女孩子那么多,我也没什么信心主动去找他。”还是惋惜,叹了口气,羡慕地说:“我要像你一样就好了,一天到晚忙到脚不着地,根本不关心学校里的事,也难得喜欢上什么人。”
换我笑,“我连人都不认识几个,我喜欢谁去?天天和几百页阅读材料谈恋爱已经很累了,有那个心,也没那个精力啊。”看来朋友无事,散伙后各自回家。我胆子小,不敢抄近路,只得沿主干道踩着路灯急急朝学校走,然后从学校教学楼间的街上绕一大圈再回去。本以为这样就了结,但后来事情完全朝着我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发展。
名叫周汲川的怪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找我倾诉他又分手了,我掐指一算,一年下来他也分手不少回,平均一月一次,极其规律。他每次都说相同的话,我每次都以相同的话表示安慰。小A听说笑我干脆转行当情感顾问去算了,并建议我可以借此发一笔小财,每次对周汲川进行情感疏导都按小时计费,这样一来每月都有稳定收入,我向她指出一我没有相关专业执照进行这类收费服务按法律要被罚款而我是个遵纪守法的人,二来借人感情挫折发财相当不地道而我是个好人。“好好好,你是好人。可是你别喜欢上他,你和我不一样,你会受伤的。”小A诚恳劝诫,“虽说我也挺受伤,但你太心软了,你会伤得更重。”
我只说我看周汲川只看见一个小屁孩,而他可能当我是个负面情绪的垃圾箱。
然而周汲川找我找得越来越频繁。先是隔三差五,然后是天天蹲点,有不明真相的好事者还以为我成了他的新女友,但他的好哥们好姐们们都知道我等于他的老妈子和知心姐姐。其实周汲川也不是每次都说他那永远短命的恋情,也说别的,例如:姐姐,哦不,前辈,之前在重新装修的那家Café完工了,听说那里的汉堡很好吃,下午四点以后啤酒打折,我们去吧;姐姐,我听说对面海湾的动物园里长劲鹿生小宝宝了,有喂养小长颈鹿的活动,我们周末去看好不好;姐姐,海边的游乐园在万圣节有夜间□□,我得了两张邀请函,我一直想找人一起去,但我的朋友们都没时间,姐姐陪我去嘛,诸如此类,尽是吃喝玩乐之事。我有一大半都拒绝了,理由是我很忙。
“你在忙什么?”
“读阅读材料,写作业,看想看的书,写东西,健身,做家务,练琴,以及其他大量日常活动。”我对他说。
周汲川不高兴地问:“我没被包含在你的日常活动里?”
“你长大了,也该独立了,不要总是缠着前辈。去找你的小女朋友们玩儿吧。”我回答他。
有一段时间他不再出现。我听说他换女友的频率愈加频繁,有时候一个月里走在他身边的女孩子能换两三次。我碰到他的朋友,他们说汲川现在状况不太好,有点阴沉,烟抽得很厉害,谁看了都心疼,希望我开导他一下。我盘算着,如果他再来找我,我肯定好好开导他,但他一直没来。
周汲川在我毕业典礼那天终于再次出现。我在仪式结束后和朋友们合照的时候才看到他,他站在城堡大礼堂的门口,似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过来,见我朝他招手,他才下定决心似的慢慢踱过来向我打招呼。就像他的朋友们说的,他有点不一样了,头发留长了些,脸瘦得略微凹陷,眼睛下有淡淡的阴影,但笑容依旧明媚。
“祝贺姐姐了。”他给我一个拥抱,我闻到烟草的刺鼻气味,没有说什么。
“谢谢。”没有别的话好说,这里也不是对后辈说教的合适场所。我一时有些尴尬。周汲川笑,说他只是来祝贺我一下,现在话也说了,该走了,并且说着就走。我赶紧叫他:“我明天要搬家,你能来帮忙吗?”他似乎很吃惊,我又说:“我叫了搬家公司,虽然一个人也能搬,但多个人帮忙看着还是更安心些。你知道我在学校里不认识多少人,所以……”我看着他,他愣了愣,露出熟悉的灿烂笑容,满口答应。我们约定好时间,我意识到我们居然这么久都没有交换联系方式,于是和他互存好电话号码才让他走了。
第二天周汲川如约前来,陪我守着搬家公司打包,装车,又随车把行李一路运到新的公寓,然后帮我一起收拾。我本来计划两天干完的活,因为他帮忙一天就完了。
等所有的东西都基本待在应该在的位置,已经快夜里十二点,周汲川说他先回去,明天再来,我十分过意不去。他和我一起干了一天活,到现在晚饭还没吃,就这么让他走,那我也太没人情味了,于是留他吃饭。我们叫了披萨,他跑着到楼下取,我们就坐在一堆空纸箱之间吃起来。我问他最近好不好。
“好。姐姐别担心。我好得很。”他笑眯眯地看着我回答,嘴角沾上了芝士的碎屑,我递纸巾给他,他接过去,听我指挥把碎屑擦掉。“你的朋友说你情绪低落,一天能抽完一包烟。”他吃好了,一边喝可乐一边看着我吃。“我没事。”他说。
“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我说。
“我年轻,没关系。”
“年轻也不行。戒了吧。”
他突然露出很难过的表情,五官都皱在一起,很可怜。我赶紧放下手中的披萨。“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周汲川红着眼睛瞪我,像受了委屈的小动物,“我太难过了。我听说抽烟能让人好一点,可是根本就没用,不论抽再多,我还是一样难过。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她们总是一样。姐姐,女孩子是不是都是这样,总想要更多?我都喘不过气来了。”周汲川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我满手黄油,不确定到底要不要去抱他,一抱他肯定得把黄油摸到他白色的套头衫上,但让他就这么哭又不忍心。我正犹豫着是不是冲到操作台的水池洗个手然后冲回来,他自己凑过来了,抱着我嚎啕大哭,具体嚎了些什么我也没太听清,一心期望这公寓的隔音效果像楼下前台带我看房的女孩子说的那么好。
过了一会儿,周汲川哭够了,终于放开我,见我举着两手的姿势好似投降,破涕为笑。“你这是什么动作?”我说我手上有油,他又笑,拉我到水池边洗,洗干净,又说:“我刚才就纳闷你怎么一直不抱我。”我说会弄脏他衣服。他仰头笑,说这种事情以后不要在意啦。然后要我抱他,我说现在没那个气氛了。他又笑。
“你总是出乎我意料。”过去他好像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他对我说过的话太多,我记不清了。
吃完饭他离开,第二天他没来,我打电话过去,他说他病了。我问要不要我去看他,他说不用,只是感冒,怕会传染,我听到电话里有人说少爷该吃药了,心想他家里人肯定照顾得比我好,我也没再说什么。
在那之后我又很长时间没见到他。
刚毕业的那一年很忙,尝试了和专业相关的不同职业,见过了一些人,认为在学校学的东西都是bull shit,发觉社会果真是个大森林我没见过的鸟还挺多。朋友劝我既然这么不喜欢本专业,干脆进学校回炉重造,你以前不是还想读Phd吗。我说我没有不喜欢本专业,我觉得这专业挺好的,并且我在拿完我的第二个学位之后就发觉我真的不想再进学校了,已经在学校学到这个程度,再有喜欢的有什么不可以自己学。我打电话给家里说我想换个行业,我那开明的爸妈说我自己决定,有困难就和家里说。然后我就成了作家,每日或快或慢地写一些东西,除非灵感迸发停不了的时候,生活基本都很规律。
周汲川再次出现的时候距离上次已经一年半之久。
我有天出门到附近超市买菜回来,看到周汲川坐在楼下大厅的沙发上和前台的女孩子说话,他见我进门,从沙发上起身,迈开长腿两步就走到我面前,说好久不见。我回答他,好久不见。然后他说他在等我回来,前台的女孩子告诉他我刚才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