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是不是,衍儿”
轻缓低柔的嗓音,似从时光深处传来,就那么悠悠地飘进了林衍的耳中、心底。
这是第一次,她唤她的名字。
夏澜侧身请二人进客厅,毕竟此时正是风雪大作之时。
正准备上台阶之时,身后突然传来冷宗牧的声音,“太师傅”。
最后,冷宗牧陪着淮南子去了会客厅,而夏澜则带着林衍回房暖暖身子。
淮南子毕竟功力深厚,抵御这小小的寒冷自是不在话下,但林衍不同,她不过是一个孩子。
夏澜吩咐曼儿她们多添几盆炭火进来,顺带打盆热水回来,待一切妥当后,便挥挥手让她们先退下去了。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林衍站在原地,竟莫名地有些紧张起来。
直到柔和的一声提醒传来,“过去火盆那边,暖和一些”。
林衍飞快地看了一眼正站在铜盆前的人,精致的眉眼,温柔似水的眼神,一切宛若曾经,却又觉得哪里好像不太一样了。
意识到自己又出神了,忙低了头迅速走到榻前,看着那烧得正红的炭火,不禁有些恍惚了起来。
“先把身上的斗篷解下可好”
耐心的询问,温软的语调,悠悠入耳,林衍只觉心中似是有猫爪子挠过一样。
只匆匆与眼前人对视了一眼,便迅速移开了视线,嘴里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好”,一边摘下斗篷的帽子,但当要解领口的系带时,却被一双微凉的柔软轻轻按住了。
“我来吧”
因不敢对视而刻意低垂的眼,却恰恰能将那樱粉色的水润唇瓣尽收眼底,唇角弯起的弧度刚刚好,多一分不免有妖媚之嫌,可若少一分,又觉过于清寡薄淡,如此,恰最是动人心弦。
蓦地,心跳的乱了节奏。
“瘦了”
原先两颊的那点婴儿肥已经不见了,下巴也尖了不少,身形看着也削瘦了许多,定是习武太辛苦了吧,又不愿躲懒。
温热的气息扑洒在颈间,让林衍猛地一个激灵,顿觉浑身的绒毛皆竖了起来。
“你也瘦了”
原本便单薄的身子看着愈发弱不禁风了,细瘦的指尖也是根根骨节分明,里边儿白嫩的指骨隐约看见。
夏澜垂眸轻笑了一下,起身,将手里的白色斗篷挂到一旁的架子上后,又将热水端了过来,置于榻前的圆凳之上。
细白的柔荑随之伸出,捞起已然浸透的布巾,拧了六七分干后,展开,轻轻覆于林衍的额际、两颊还有下巴。
许是夏澜的眼神太过怜爱、温柔,又或许是面上那恰到好处的温暖太过怡人,林衍忍不住阖上了眼眸。
“生得也愈发好看了呢”
林衍蓦地睁开眼,正好对上夏澜那双漾着温柔浅笑的眸子,下意识便要逃离,目光却突然被定住,死死地盯着夏澜右边鬓角处,只见那一片青丝黑发中,突兀的藏着一缕银丝。
青春韶华正当时,怎就生了华发?
“衍儿不是该回,澜姐姐也生得愈发好看了吗?莫不是,我生得愈发难看了?”
而后就在一瞬间,林衍便明白了。
其实,自她走进夏澜视线的那一刻起,她的紧张、不安、惶恐还有无措,夏澜皆看在眼里,也明了于心,又或许,早便了然于心。
故而,在那之后的每个笑,每个动作,每个字,每个眼神,皆是在安抚她那颗忐忑的心。
而在第一眼看到夏澜之时,林衍便也已知,自己过去一年来的忧惧慌张,皆是自己硬给自己安排的一场独角戏。
夏澜,从始至终,都不曾生过岑南的气。
拼命抑制住眼眶的酸涩,林衍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稳着声调开口,“澜姐姐一直很好看”,略显随意的一句回答,却是透着十二分的笃定。
“嘴巴这么甜,是跟谁学的,定不会是那老成持重的青师兄,莫不是性子跳脱的赤壁师兄,还是说,是那敢爱敢恨真性情的花师姐”
林衍竟有些不知该作何表情,自己不过是在信中偶有提及他们三人,可眼前人竟能将三人的性情说的分毫不差。这份敏慧,着实令人心惊。
“莫不是三人皆有份?”,夏澜微挑眉,眸中分明藏着几分戏谑。
“我所言,皆是实话”
夏澜只是笑,洗净帕子又开始替林衍擦另一只手,对于过去种种,却是只字未提。
“此番与太师傅来,可待多久”
被握住的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林衍突然便明白,并不恼她、气她的人为何从不给她回信。
房里随即陷入了一阵微妙的沉默当中,直至一团白色之物蹦哒着跳入视线。
“土豆~”
三日后,淮南子离开回玉龙山,林衍拎着一个包袱走到他近前,神色看着有些低落。
夏澜与冷宗牧站在一处看着二人,脸上是一贯的温柔浅笑。
“自此至上阳,路途遥远,还是让三哥派人送太师傅与衍儿回去吧”
淮南子但笑不语,只是看向了近前的林衍,“衍儿可还有何话要说”。
林衍随即两手恭敬地递上了包袱,“里面有给师兄、师姐之物,烦劳师傅带回给他们”。
“好”,淮南子一甩拂尘将包袱拿了过来,“那为师这便去了”。
“太师傅”,夏澜终是忍不住出声了。
淮南子一双眼精光矍铄,笑道,“凡事顺其自然,不必勉强”。
话落,转身便走,冷宗牧与林衍忙跟了上去,二人一直送到了大门口。
“好了,不必再送”,淮南子回过身,目光先落到了林衍身上,“衍儿,行事切记不可过分偏执”。
“徒儿谨记师傅教诲”
“宗牧,日后若有何难处,派人告知为师即可”
“谢过太师傅,太师傅保重”
直到淮南子已不见踪影,二人方转身回府。
林衍左手负于身后,目视前方淡淡开口道,“你可是要临阵反悔”。
冷宗牧脚步蓦地一顿,侧头看着身旁个子不大却身正而立之人。
“澜儿说得对,我不该那么自私,将你无端扯进这浑水”
他错了,大错特错,错在不该总想着自己不在后,该如何让旁人来护着澜儿,而应该想着如何让自己一直活着,亲自护着她。
虽早料到会如此,林衍还是忍不住气从心起,敢情她又是假死遁走,又是改名换姓,甚至于连性别都改了,是没事吃饱了撑着闹着玩吗?!
“抱歉”
冷宗牧自是知晓眼前人的不悦甚或是愤怒,可除了抱歉,只有抱歉。
忆起一年前,他至今还有些后怕,若是眼前人真的、不在了,那澜儿也许真的就、、一辈子不再理他了……
冷宗牧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竟会发生那样的事。
就算是时至今日,他依然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缘由,可以让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那般毫不犹豫地、将“毒药”咽入腹中。
但他更想不明白的是,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怎会有那般深沉的心计,甚至于连他,皆有些自叹弗如。
算准了宁阮会因爱生恨对付澜儿,所以凡是入口之物皆说是他派人送去的,却又在后来又刻意强调东西是澜儿所送。
之后又让他暗中调动隐卫日夜监视宁阮,可隐卫素来是最隐秘的存在,甚至于连澜儿皆不知,她竟然知晓。
后来借助于隐卫得来的消息,又寻了个恰当的时机貌似无意的提醒宁阮可从糕点入手,而与此同时,又不动声色的让澜儿在糕点之中加入了半夏草。
在一切准备妥当后,又命影卫将药包偷梁换柱,接下来本应是耐心坐等收网,可她自己竟也步入了局中。
而借着这个局,最后不仅让宁阮身败名裂,落得个被扫地出门的下场,也让她自己得以改头换面,完成了从“岑南”至“林衍”的转变。
这一步一步,环环相扣,滴水不漏,若非他亲身经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竟是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的手笔!
“听过一句话吗?”,林衍眉梢一挑,淡淡开口问。
冷宗牧不解,“什么”。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林衍说着顿了一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因夏澜不同意,冷宗牧也临阵反悔,自此之后,林衍便未再提及此事。
说到底,她也不愿要这平南王位,还有那十万铁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