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吓得面无人色,两股战战,趴在栏杆往下看,只看见那点雪白坠进万里云海,这样的高度,坠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有、有人自杀了?
茫茫天地间,有个米粒大小的白点。
少年翻飞的白衣犹如折翅白鹤,从重重云层中下坠,下方是一片广袤海域,雾气茫茫,烟波浩渺,他堪堪在海面一尺仰面停住,肆意铺展的白衣如同一团白云,停歇在微波荡漾的海面。
眼前划过一道流星,他唇角微微勾起。
知道在哪了。
—
福地内灵气充沛,奇花异草遍地,是闭关修养的绝佳之地,姜别寒的伤势有所好转。
绫烟烟寸步不离地照顾他,夏轩则肩负起采摘草药的使命,再加上白梨随身携带的现成丹药,三人支撑一旬也不成问题。
疲惫不堪的绫烟烟得以歇一口气,她给姜别寒上完药,一转头却见白梨垂着脑袋,一个人靠墙而坐,手里拿着那枚黑珠。
“阿梨,你是不是也累了?休息一会吧。”
白梨摇摇头,而后继续看着黑珠出神。
那片迢迢银汉中藏着少年断断续续的记忆,隐匿在泛着血色的时光后。
…
“你可以继续留着它,”玉灵难得温和了语气:“不过你心里得有数。”
“什么?”
“那片星空沉寂了十几年,我跟你说的那个傻女人,是郁郁而终的。”
少女似懂非懂地点头。
“你不害怕?”
她摇摇头,将黑珠收起来,“前辈为何要帮我们?”
玉灵坐在幽绿洞穴深处,没有回答,只是挥了挥手,等少女走出洞府后,洞府内才留下一声伶仃的叹息。
天地灵气孕育而生的神灵,没有七情六欲,所以祂想看看,人类的喜怒哀乐是怎样的。
玉灵模糊的脸定定地望着洞口方向,不知不觉想起来,那个不谙世事的傻女人,本该居于九天之上,不落凡尘。
…
咳咳咳。
一阵咳嗽拉回她神游万里的思绪,姜别寒昏迷中呛出一口淤血,绫烟烟在一旁替他抚着背,又帮他擦去嘴角血迹。夏轩则在熬药,药罐子里沸腾的热水咕噜咕噜冒着泡,草药的清香弥漫整座洞府。
几个人有一种尘埃落定、苦尽甘来的错觉。
夏轩挑拣着手中草药,抓了抓脑袋,懊恼着忘记采月萝藤。
“我去吧。”白梨站起身:“你们在这熬药。”
福地里时间流逝得比外面慢,他们几个虽然只待了片刻功夫,但外面估计已经过了大半天光阴,也不知道蒹葭渡那边怎么样了。
她将“一寸笺”拿出来端详,忽然停住脚步,草丛中蜿蜒着一道血迹,一路通往洞府。
作者有话要说:发带在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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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琅环秘境(十)
鹤烟福地正值午后, 大黑蛇尾巴挂在枝桠上晒太阳。不远处一阵风吹草动,它猛地将身体蜷缩起来,脖颈上的蛇鳞片片喷张。
小溪中的石碑旁, 有个不请自来的白衣少年, 淹没到小腿的溪水染成血色,他脚步踉跄地走上岸,身后拖着一道湿漉漉的水痕。
大黑蛇脖子上的鳞片顿时偃旗息鼓,整条蛇从树上坠了下去,落荒而逃。
“怕什么?”一团绿雾聚拢,玉灵纤纤素手摸上蛇头。
少年一路跌跌撞撞地迈出溪水, 稳不住身形半跪在地, 七窍流血也顾不得擦拭。
玉灵啧啧两声:“从蒹葭渡千里奔来, ‘一寸笺’都要花费小半日, 你这一路还没累死?”
少年头也不抬一挥袖子。
玉灵绿雾聚成的躯体被一片暴雨般的棋子击穿粉碎, 宛若一池沸腾的绿水,祂残留的声音却不慌不忙:“你不能在这里大开杀戒。”
薛琼楼手腕悬停, 棋子凝冻在半空,如一场冻结的雨,片刻后才哗啦啦洒向大地。
不能再大开杀戒。
玉灵和黑蛇都消失不见,风吹树叶的簌簌声自四面八方包围着过来。他拿袖子擦去脸上血迹,凭借记忆,找到两人之前曾误入的洞府。
不辞千里的奔波让他连简单的站立都力不从心, 少年扶墙喘了口气,眼角光影一晃。
婆娑树影中, 多了两个人。
树叶揉碎了阳光,笼罩着立在树下的少女,站在她面前的夏轩正用一片衣襟托住草药, 供她挑拣。她背对而立,垂头时露出的那一片后颈,在光下皎皎如雪。
咫尺之距,千里之隔。
半边身体掩在石扉内的少年,看着正在细声讨论的两人,指间凝聚出一粒闪着寒光的白子,眼底杀机四起。
附近就是姜别寒治伤的地方。
他现在是强弩之末,姜别寒便是日暮穷途,还有两只蝼蚁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被他碾死在指间,他们以为找到了最安全的地方,实则却还是瓮中之鳖、釜底游鱼。
“不能再大开杀戒。”玉灵的告诫言犹在耳。
薛琼楼指间寒芒不减分毫,眼底一片肃杀。
开完杀戒,毁尸灭迹也不迟。
“那白姐姐,我们就拿这些回去?”
隔着繁茂草木,夏轩的声音模模糊糊。少女的嗓音却无比清晰:“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转转。”
“那你小心。”夏轩走几步又回头,不放心地塞给她一叠符箓:“白姐姐,这些给你护身,你别乱跑啊。”
“不会的,你放心。”
不会乱跑。
秘境阴雨连绵的天穹犹在眼前,华胜尖锐的一角抵在手心,血珠迸溅。他往外迈出一步,手中寒芒如离弦之箭,蓄势待发。
少女却偷偷摸摸转过身,鬼鬼祟祟地拿出一张宣纸,一点游墨在宣纸最上端笔走龙蛇,勾勒出蒹葭渡的大致轮廓。
她踩着融融日光往这边走,携来的光影撩开少年眼底的阴翳,像乌云散开的星空。
薛琼楼缓缓放下手,手指用力,将那枚白子碾碎,右手上缠着的白色发带因千里奔波,已经有些松落,他攥紧手心,拉住发带骤然一扯,掌心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重新崩裂,转身进了洞府。
草丛里留下一路蜿蜒的血迹。
白梨拿着一寸笺,计算着秘境崩塌的时间,琢磨着悄然离开的理由,无知无觉地走到洞府前,这条血迹冷不防刺进眼角余光里。
这里有人?
她循着血迹走进洞府,头顶日光一瞬吞没。
幽阴处乳石倒悬,半靠着石壁的少年,坐在一地琥珀色的光晕中,光斑像一面面浑浊的铜镜,倒映着无数一模一样的身影,这些身影又组成一个热闹而孤独的牢笼,将他困在里面。
白梨慢慢朝他靠近,血迹的尽头就在他身下。
他好似在这坐了很久,像一只正在角落里独自融化的、无人问津的雪人。
白梨脚步有些沉重。
垂头不动的“雪人”被脚步声惊扰,活了过来,微微侧首,漆黑的眼底晃出一弧亮丽的光,温顺而无害,轻声说:“阿梨。”
白梨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飞奔过去,踩碎了一地幽黄镜面。
他依旧半靠着墙壁,右手上潦草缠裹的发带浸满血色,捉襟见肘,白梨身上的纱布都留在了主角团身边,只好去扯自己裙角。
“阿梨,你也学会不告而别了。”
幽黄光影下的少年,宛若一个稍纵即逝的泡影,浸着湿漉漉的雨水气息。他眼底甚至有微风细雨的笑意,洞府内却莫名其妙地卷来一股寒流。
白梨顿时头大。
她该怎么解释,自己原本打算两头兼顾,先在一天时间内先安置好主角团,再靠着一寸笺回到蒹葭渡。
而且蒹葭渡与白鹭洲千里之隔,他如何能这么迅速地找到这里?
“我……”
光影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扣着手腕压在墙上,凹凸不平的墙面抵着蝴蝶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