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380)

作者:姚霁珊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好说,好说。”充嫔笑语盈盈,又将下巴抬了抬,示意她道:“贵妃还是坐下说话,这地上虽铺了毡子,也是凉的。”

语中不见戾气,唯觉友善。

荀贵妃多少恢复了几分力气,且也不敢相拒,僵笑着谢过,便自个儿爬起来,坐在了玄漆案的下首,堆笑道:“姐姐也请坐。”

充嫔从善如流地坐在上首的位置,一面执壶倒茶,一面和声道:“贵妃且再忍一忍,待曲终,妾当去,卿自留。”

歇一拍,倏然勾唇:“此言,必不相违。”

语毕,递过去一盏热茶。

荀贵妃正自惶惶,全副注意力皆在那只茶盏,生怕失手打了,徒惹这女煞星不快,遂只虚应了几声,根本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

见此情形,充嫔不免哂笑,却也没说什么。

殿宇中安静了下来,雪片被风裹挟着,大团大团扑向殿门,又被屋中暖意化尽,绛毡上水渍斑斑、宛若红泪。

荀贵妃折腾了半晌,确实有些口渴,便端起茶盏吃茶。

孰料,一口热茶尚未落肚,殿外忽地传来一道语声:

“后的娘娘驾到——”

极尖利的声线,瞬间斫碎了这寂寂雪夜。

荀贵妃手一抖,热茶直洒半幅裙子,她亦不觉得烫。

“哗啷啷”,大风忽起,檐下宫灯不住晃动,灯穗子胡乱拍打着,一时间,廊下烛影摇红、廊外银蛇狂舞,直乱了整片天地。

“来得可真迟呢。”

充嫔低低一笑,展袖起身,回眸看向荀贵妃,淡声道:“皇后娘娘来了,贵妃怎不起身相迎?”

荀贵妃浑浑噩噩地,连茶盏也忘了搁下,就这么捧着站了起来。

那一刹,她仿佛与景仁宫、与眼前大雪,与灯火下幽立的枯木,隔作了两处。

所有一切皆化为水中倒影,破碎而凌乱,虽看在眼中,却不及脑海。

最先抵达的,反倒是声音。

极细密的脚步声,轻巧、迅捷,还有种奇怪的韵律,好似那走路的人正列队齐行。

紧接着,是灯笼火把发出的“噼啦”声。

这声音伴随着连片的光,很快便充塞她整个的视野。

也就在这个瞬间,眼前世界开始变得真切起来。

荀贵妃瞪大眼睛,怔望着门外庭院

按等著衣、形容整肃的宫女与内侍,鱼贯而来,未几时,便将偌大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没有人说话。

甚至连喘息声亦已消隐。

灯火通明的院子里,他们呼出的热气蒸腾着、飘散着,白茫茫望不到头。

荀贵妃甚至疑心那雪落不到地,半空里就要被这暖气化去了。

“见过皇后。”

熟悉的语声滑过耳畔。

荀贵妃仿似被什么刺了一下,身子颤了几颤,旋即屈身行礼:“妾……妾给皇后请安。”

她并不能确定那是否她的声音。

她甚至生出一丝期望,期望那是另一个长相与她相似的女子在说话,而她不过是台下的看客,只待曲终人散。

院子里很静。

皇后既未说话,更未现身。

就像是她根本没来。

充嫔低垂的眉眼间,浮起了几许哀切。

“果然是不成的呢。”

她叹道,拍了拍衣袖,直身而起,两眼平视前方,启唇问:“来者何人?”

回答她的,是一道干净有力的女声:

“撤剑!”

那绝非皇后语声。

亦不是充嫔所知的任何一个宫人的声音。

然而,这声音却又如此地顺理成章,仿佛在这样的雪夜、这样箭在弦上的时刻,就该有这样一个声音出现。

嫔笑唇角微弯,执剑在手,笑问:“尊驾说的,可是此剑?”

这一次回答她的,是“喀哒”一声机括之声。

充嫔一愣。

尚未待她作出反应,人群忽尔如水四散,现出当中一个著蓝衣、系黛裙、作末等宫人打扮的女子。

女子双手平举,紧握着一样古怪的铁器,黑洞洞的器口,正对着充嫔。

充嫔神情一变,旋即又掩口笑道:“哟,这是什……”

“砰!”

一声巨响,击碎了她未尽之言。

荀贵妃惊恐地看到,充嫔的后心,陡然炸开一个血洞。

而后,鲜血喷涌,荀贵妃的腮边一片温热。

她本能地抬手去拭,低头看时,却见指尖已然被血染红。

“啊!血……血……”荀贵妃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软,朝后便倒。

那一刻,她恍惚瞧见,充嫔的绣鞋上,几星鲜红正迅速洇散,那绣得极精致的梅枝间开满了花儿,朱砂点点,恰似梅开春好时……

第414章 入城

玉京城的雪夜,总有种苍凉的况味。

那是迥异于别处的,似是繁华落尽,又好像锦绣成灰,红尘十丈皆成了空,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诚王在黑暗里推开窗。

“吱哑——”,窗扇发出细微的声响,几点雪片随风而入,打在脸上,冷得像针扎。

他举起袖子向脸上抹了一把,支好窗扇,旋即拖过身后圈椅,撩袍坐了下来。

雪不像方才那样紧密,倒有了几分疏阔的气韵。

廊下只点了一盏大红宫灯,孤零零的光晕,映出满阶雪色、一庭飞絮。

诚王怔怔地看着,没来由地,有些伤感。

这雪、这城、这夜色,已经有很多年不曾见过了。

记得上一回京里下这样大的雪时,他尚年少。

那一夜正是上元,他与一众兄弟登高赏灯,雪大如席,彩灯如昼,天边绽起绚丽的烟花。

那个时候,他并没意识到,那是他最后一次得见这都城景致,全副的心思皆在父皇的身上,脑中盘旋往复的,亦是那个绝不可对人言的、隐秘的念头。

设若有那么一天……

诚王的唇角陡地翕动起来,颊边肥肉登时如波浪般地抖动。

是啊,设若有那么一天。

这是他最不愿承认、却又挥之不去的念想,多年来,始终盘踞在他的心底,每当他以为忘却之时,便突地蹦出来吓他一跳。

原以为,终此一生,他也只能这样想一想、吓一吓、再梦上一梦,如此而已。

可却没想到,当真有人主动找上门来,欲助他一臂之力。

且,一诺千金、说到做到,钱、物、人源源不断偷运而来,助他良多,甚至多到他已然分不清,他们到底是在为他出力,还是……为他们自己。

摇了摇头,诚王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叹息。

“王爷何故兴叹?”熟悉的话声响了起来,却是幕僚郭陶不知何时进了屋。

这位军师似是心情极好,脚步轻快,行至诚王身畔时,又笑着道:“啊,臣该死,说错了话。臣应该说,‘陛下何故兴叹’。”

说罢,他忍不住呵呵笑出了声。

诚王的面色白得有点吓人。

他背对着郭陶坐着,数息后,方嗽了两声,道:“郭先生大谬。事未竞,言之过早了。”

郭陶怔了一下,旋即便露出满意的神情,躬身道:“是,属下失言了。如今,王爷仍旧还是王爷。”

言至此,忽地抬起头,向诚王看了一眼。

廊外的灯光照进来少许,将郭陶的眼睛映得幽红,如异色的鬼火。

然而,他的声音却与往常无二,仍旧四平八稳地:“禀告王爷,外头人马已齐,一刻后起行。”

诚王的身子僵了片刻,随后“唔”了一声,回头看着他,幽幽地道:“王府……”

只说了两个字他便顿住了。

郭陶恭谨地低着头。

纵使眉眼皱成一团,大有不虞之色,他的声音却未受影响,平静中含着恭敬,道:

“王爷放心,皇城里已然布下一支奇兵,他们个个骁勇善战,誓为王爷效死。有他们在,定能护得王爷家中老幼周全。”

诚王点了点头,像是放了心,再开口时,语气也变得松泛起来,道:

“非是本王儿女情长,实是咱们所图非小,绝不可只顾眼下。王府无恙,才于大局有益。本王的心思,先生想必能够明白。”

“属下明白。”郭陶恭声道。

他确实听懂了。

乾清宫的那位太子殿下,到底能做几年储君,只有天知道。

相较而言,诚王府的王世子,却是重要多了。

思及此,他便又道:

“说起来,王爷这一步棋,委实精妙。为给太后制狐裘,王爷亲身出城行猎,接连几夜宿在皇庄,乃是尽孝;而将王世子并几位郡王留在皇城,则是表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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