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红药竟也牵扯其中么?
瞬间想明此节,柳湘芷反倒生出几分愧意来,忙拉着红药的手晃了晃,柔声道:“是我不好,教你为难了。你再别说了,我都明白。”
红药长叹了一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言至此,将话头又拉回前事,道:“我这也是给你找了件麻烦事儿。若那位三爷果然是个好的,少不得还得请你往建昌伯府递话,让姐姐受累了。”
毕竟,提亲这种事情,只能由男方来,而柳湘芷起到的作用,便是将东平郡王府有意结亲之消息,透给对方。
当然,这皆是后话,如今八字还没一撇,说什么都太早。
柳湘芷满口应下了,红药自是感激不尽。
原以为总要过个一旬半月的,方能得着侯府回音,不想,柳湘芷动作倒快,三日后便亲写了帖儿,亲自过府,与红药吃了盏茶。
二人见面的详情,且不去细说,只说柳湘芷离开后,红药一俟回屋,便立时唤来鲁妈妈道:
“妈妈且去风竹院走一遭,就说我得了两个新鲜花样子,想请四妹妹过来参详参详。”
鲁妈妈约略知道此事首尾,笑嘻嘻领命去了。
红药心头大事初定,叫进荷露并芰月二人重新梳了头,又换了身家常衣裙。
待鲁妈妈回转时,便见红药著了身半旧的月白衣裙,乌鸦鸦的头发随意挽了个纂儿,单压着一枚剔透的琉璃长簪,俏生生立在那朱纱窗前,眉眼绮丽、面如春雪,恍若画中人。
她不由看得一呆。
素常只知他们夫人生得好,而今看来,好似比从前更添了几分颜色。
“妈妈回来了,可见着四妹妹了不曾?”红药此时也自瞧见了她,便笑着冲她招手道。
鲁妈妈回过神来,忙上前屈膝回话:“回夫人,奴婢去的时候,四姑娘正在灶上替陈姨娘看药呢,说等药好了就来。”
陈姨娘最近身子不大爽利,徐婉顺时常侍奉汤药。
红药轻轻“唔”了一声,没说话。
以徐婉顺如今的性子,嫁给那位品貌皆佳的三爷,也是一双璧人。
思忖间,转眸却见鲁妈妈竟还没走,立在那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妈妈怎么了?有什么话不好说么?”红药笑问道。
鲁妈妈忙道:“回夫人,奴婢正是有事要禀报。奴婢才听到个消息,说是……”她往前踏了两步,语声既轻且快:
“……县主的亲事像是定下了。”
“是这事儿。”红药点了点头,面上毫无讶然之色,只有一丝好奇,问道:“妈妈可知说的是哪一家?”
“回夫人,听说是定下了宁阳侯世子。”鲁妈妈的声音越发低微。
“宁阳侯世子。”红药喃喃重复,总觉得,这名号似在哪里听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见她颦眉沉思,鲁妈妈适时提醒:
“夫人,宁阳侯世子如今是宣武卫的千户大人,奴婢听人说,明年宣武卫和另几卫的军爷们,全都要去北边儿驻扎,叫什么军来着……”
“班军。”红药接语道。
她想起来了。
徐玠此前曾提过这事儿,而宁阳侯世子的名字,亦偶尔会出现在他的话语中。
原来,徐婉贞未来的夫君,就是此人。
一念及此,红药眉头微蹙,道:“听说这一次班军的时日可不断,没有五年也有三年,那县主……”
她语声顿了顿,没再往下说了。
若眼下定了亲,则出阁至少也要等到明年开春,而班军通常是在夏末。
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才成亲没几个月便要分开,万一徐婉贞没怀上孩子,这三五年的日子,可不好过。
“夫人,奴婢听前头的人说,王爷有意让县主跟着世子一块儿去北边住哪。”鲁妈妈的语声蓦地响起,将红药自思绪中拉了出来。
她一下子抬起头,震惊地看着鲁妈妈。
王爷这是要让徐婉贞给远嫁?
且还是嫁去那等苦寒之地?
纵使只三五年,徐婉贞这娇生惯养之人,能过得下去?
第404章 有病
“啪!”
精致的茶盏撞上案角,顷刻间四分五裂,雨过天青的瓷瓣纷纷坠落,绛毡上青斑点点,好似杂于落红间的碧叶,无端地教人生出怅惘来。
很快地,一只靴子便踏了上去,重重跺下,再狠命一拖。
“裤叉——龇——”
令人齿酸的声音,扎进清霁楼暖阁的每个角落。
王长子夫人潘氏远远地坐着,两手下意识按在隆起的小腹上,几番张口欲言,到底还是闭上了嘴。
罢,罢,小姑子跟前,她这个做嫂嫂的,总该多担待些。
她抬手掠了掠鬓发,视线往左右扫去。
两个管事妈妈模样的妇人正跪在她的脚边,各执了一柄美人拳,慢悠悠替她捶着腿,动作轻缓、神态沉着,丝毫不为外物所扰。
潘氏满意地弯了弯唇。
这两个皆是她的陪房,左首面皮焦黄的那个乃是左庆家的,素常管着账目出息;另一个身形丰壮些的,则是于贺家的,凡长房大小事,皆过其手。
有这两个左膀右臂在,潘氏自是安心。
“大嫂,你……你这是欺负我娘……不在么?”
冷硬的语声陡然响起,瞬间斫碎了房中静寂。
徐婉贞扶案用力地喘息着,双目赤红、面色铁青,茶水自裙角点点滴落,靴边儿汪了一小滩茶渍。
她用力跺了跺脚。
方才也是气昏了头,力道没拿捏好,倒有一多半儿茶水皆洒在了自个身上,这让她越发怄气,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去。
潘氏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好悬便维系不住面上的笑。
她忙提起帕子拭唇,趁机缓过面色,方才换出一张温温柔柔的笑脸来,道:“三妹妹且息怒,容大嫂先说两句可好?”
“我不要听!”
徐婉贞红着眼睛低吼道,整张脸如罩寒霜,竟是一点也没顾着长嫂的面子。
潘氏直被噎得面皮发僵,一时间大是难堪。
所幸她养气功夫极好,很快便又转了出来,好脾气地笑道:“那成,那我就先不说话,三妹妹且静一静。”
语罢,当真再不言声,只端然坐着,连眼风都不往徐婉贞的方向去。
徐婉贞倒也没注意到这些。
她如今正在火头上,天下地下无一事一人堪入眼,心下直恨不能将这整间屋子都掀翻了才好。
若在从前,她或许已经这样做了。
而此际,她仅剩的那一丝清明告诉她:不可如此。
她最大的靠山已然不在,如今的她,再不是那个在王府横着走的蓬莱县主了。
徐婉贞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齿根亦跟着隐隐作痛。
虽只有短短十余日,却也足够她领略得势与失势之间微妙的差别。
她也求过的。
在父王跟前、甚而在太后娘娘跟前哀告。
太后娘娘终究疼她,前些日子叫了东平郡王进宫说话。
而后,再无下文。
徐婉贞没敢再往宫里递牌子。
她本能地察觉到太后娘娘的冷淡,若再纠缠下去,只怕惹来太后的厌弃。
她不敢冒这个险。
刹那间,徐婉贞悲从中来,眼中滑下泪来。
娘亲不在,太后娘娘也不肯替她撑腰,她的天都要塌了。
徐婉贞越想越是伤心,很快由落泪而啜泣,抽抽噎噎地哭出了声。
潘氏拿帕子在脸旁扇着,有心要劝,又怕再给堵回去,只觉无比烦难。
这等事情,沾上就是麻烦。
这不,麻烦杀到跟前来了,偏她还躲不得,只能硬接。
还得笑着接。
摔门踢凳、口水喷溅,话还没说上半句,县主姑娘甩手就先砸了个茶盅,一哭二闹连着来。
眼尾余光扫过地上碎瓷,潘氏嘴角直抽。
姑奶奶,您倒是睁眼儿瞧瞧,您砸的可是梅氏青瓷啊!
这东西举世只有三套,好容易才落了一套在手上,如今倒好,三缺一了。
这又不是打牌,三缺一还有的补。
另两套可在皇城里呢,哪儿补去?
潘氏心肝儿皆痛,一时虚火上浮,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夫人,吃盏热汤罢。”
热腾腾的气息忽尔扑上面颊,她心头一凛,忙回头看去,便见左庆家的捧着盏燕窝盅,正冲她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