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忍不住“噗哧”一笑,道:“你也是的,还说什么安氏心细。这么个东西掉了,她不也没发现么?”
周妈妈抿了抿唇,小声道:“王妃,三夫人后来应该还是发现了。”
“哦?”朱氏收了笑,略忖了片刻,挑眉问:“想是她又回去找了,可对?”
“王妃高明。”周妈妈拍了句不大合宜的马屁,又道:
“奴婢收了耳坠便忙着往回赶,不想半道儿上瞧见一个人影往这里来,看着很像三夫人。奴婢忙找地方藏下了,待那人过去了,奴婢便又跟了上去,却是瞧得清楚,那人正是三夫人。
三夫人在那塘子边儿东翻西找地,显是就在找这耳坠子。因那时候时辰不早,敲梆子的就要来了,奴婢没敢多耽搁,就又回来了。接下来倒也没什么事儿。”
至此,她昨晚所历之事已然尽述,朱氏便点了点头,面上兴味之色愈浓:
“你这么一说,我倒越发觉着这老三媳妇是个人物。今儿上晌闹了这半天,她该哭哭、该说说、吃喝也都照旧,当真是丁点儿破绽都没露出来。”
周妈妈似是深有同感,点头道:“王妃眼力真好。这事儿要搁奴婢身上,吓也要吓死了,三夫人竟是不慌不忙地,面儿上什么都瞧不出来。”
朱氏将己及彼,觉着此事若落在自个头上,只怕也要慌一回神,怕还不及安氏这般镇定。
“她有这份儿心性,可见是个能用的人。倒也不枉我赏下了那些个头面。”朱氏笑道,心下却觉有些可惜。
赏予安三娘的那套头面,自是再要不回来了,却是白白便宜了那安老太太。
一家子无赖东西。
暗骂了几句,朱氏这口气才算稍平。
“主子这话说的是。以三夫人的聪明,那件事让她去做,也是成的。”周妈妈此时说道,语中满是赞叹。
听得此言,朱氏不由又想起了死去的丁长发,神色一黯,叹道:“只可惜了老五。”
说着又拧眉:“妈妈觉着他是怎么死的呢?当真是失足淹死的?”
周妈妈思忖了片刻,到底不敢乱猜,躬腰道:“王妃恕罪,奴婢没那等见识,委实想不出来。要不,奴婢过几日去问向妈妈一声?”
朱氏微觉失望,却也知晓这是最好的法子了,遂颔首道:“也好。正巧离着寿酒也没两日了,往家里跑几趟也不算离格儿。”
周妈妈应了个是,想了想,又试探地问:“主子,可要使人往外院儿打探打探?”
朱氏愣了片刻,到底会过意来,沉着脸道:“你是疑到那老不死的头上去了?”
她指的是那个老庄头。
老庄头不大瞧得上朱氏,只拿王爷当正经主子,朱氏每每想起,都觉愤懑。
周妈妈便道:“王妃说的是。奴婢今儿一早上都在想这事,除了庄子上那几个,奴婢再想不出有谁会去害了五庄头。”
朱氏的面色越发阴沉了下去。
垂花门的婆子她已经挨个儿审过了,却没问出什么来。
昨日天将擦黑之时,丁长发离开了明萱堂,自此后,踪迹全无,就仿佛平空消失了似地,问了好些人,却也无人知晓他的去处。
而当他再次出现时,便成了一具浮尸。
念及此,朱氏忽尔生出几分后怕。
昨晚之事,当真无人得见么?
倘或丁长发是被人谋害的,那么,杀他之人,会否彼时便藏身于某处,将安氏、牛婆子并周妈妈诸般行径,尽皆看在眼中?
朱氏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一直以为,她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中的那只黄雀,安氏所作的一切,皆逃不过她的法眼。
而今,她却不敢如此肯定了。
掩饰地清了清嗓子,将心头的不安强捺了下去,朱氏故作轻松地挥了挥帕子,道:“罢了,这事儿就这么着吧,问了也白问不是?那守垂花门的婆子都没瞧见人,外头的人又如何知道呢?”
先把自个儿摘出来,旁的且不去管,这是她自认为最稳妥的法子。
周妈妈略一思量,便猜出了她的想头来,忙劝道:“奴婢觉着,王妃倒还真得打听着才是,不然也忒不像了。”
朱氏没说话,眉眼间却涌出强烈的不虞。
这是嫌周妈妈多话了。
第370章 换人
周妈妈早便得向采青面授机宜,知晓朱氏的脾性,忙掰开揉碎地往细里说:
“王妃请想,那五庄头本就是您的人,好好儿地就这么没了,您要是一声不问,一则人要说王妃冷淡,二则那起子人也会起疑,想着王妃是不是在忌讳什么。”
说至此节,她又放缓了语声道:
“王妃放心,昨儿晚上奴婢穿的是洒扫婆子的衣裳,又拿布包了脸,还穿着极厚的厚底鞋,形貌皆改了,一路上都很小心,应是没人瞧见奴婢的。就瞧见了,也断认不出是谁来。”
字字句句,皆戳在了朱氏的心坎儿上。
她就是生恐被人查到头上来,才恨不能缩头不管,此刻再一细想,方觉周妈妈言之有理。
“那……那就问一声儿吧。”她勉为其难地松了口,又加重语气叮嘱:“妈妈可小心着些分寸,别追得太紧,略打听打听也就得了。”
周妈妈心领神会,忙道:“奴婢省得。奴婢会叫人先把风声放出去,再使些人手往外院跑两趟,把样子做足了也就罢了,不会当真打探什么的。”
见她安排得妥当,朱氏自是颇为满意,十分罕有地对她客气了一句:“妈妈受累了。”
周妈妈诚惶诚恐地道了几声“不敢”,又偷眼窥察,见她眉平眼弯,显是心情甚好,便又斟酌着提起一事来:
“主子,西角门上夜的马婆子年岁大了,奴婢想送她去庄上养着,换个人上夜,不知主子觉着如何?”
朱氏张口就想说“由你处置”,然话未离唇,忽有所觉,面色变了变,问:“西角门?那不就在影梅斋边儿上?”
周妈妈面不改色地道:“主子说的是,就是影梅斋边儿的上那道门,奴婢想换个上夜的人
朱氏当即紧紧闭住嘴,两道眉毛往中间一挤,那眼角便狠狠夹了周妈妈一眼。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西角门那一带可是徐玠的天下,周妈妈要动那里的人,是不是疯魔了?
即便早有对付五房之意,那也要等徐玠离了京,再慢慢商议起来。如今这逆子还在府里蹦哒呢,徜或惹恼了他,他可是翻脸不认人的。
“主子,奴婢想把李婆子调去上夜。”周妈妈仿佛会读心,这一开口,便令朱氏再度变了脸。
“李婆子?”她的瞳孔缩了缩,凝目看向周妈妈,仿佛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周妈妈四平八稳地站着,眉眼低垂,和往常无甚两样。
“你说的是……是哪哪……哪个李婆子?”朱氏的舌头有点打结。
“回主子,奴婢说的是庄上金家的那个李婆子。她几个儿子如今皆在五爷手底下当差。”周妈妈稳稳当当地答道。
“啪嗒”,朱氏手中的帕子落了地,幸得那珍珠耳坠裹得严实,倒也没露出来,只帕子散了。
“平白无故地,你怎……怎么想起来调她去上夜?”许是喉头太干,朱氏的语声竟有些嘶哑。
周妈妈的回答却还是一如往常:“奴婢想着,她一个老婆子独个住在庄上,与儿孙们分开了,却也不好,不如让他们一家子团聚,两全其美。”
言至此,忽一抬头,陷在浮肿眼皮里的眼睛里,飞快闪过了一些什么。
“主子,奴婢可以拿人头担保,李婆子比马婆子可得用得多了。”一字一顿地说罢,她的嘴角便缓缓勾了起来。
这一刻,这样笑着的周妈妈,竟是像极了向采青。
她勾着唇角道:“奴婢总想着,这垂花门后的地界,终究还是王妃说了算的。有些人哪,别看他眼下跳得欢,没准儿这一回头,就有人往他后背捅冷刀子呢。”
凉凉的语声,和着西风,送入耳畔。
朱氏仿佛听得呆了,一双眼睛下意识盯住那张开合的嘴,眉眼如同凝固了一般。
周妈妈慢慢垂下头,握紧的手骨节青白。
这一番话,乃是向采青亲授。
向采青断言,朱氏听罢此语,必定首肯。
然而,果真会是如此么?
周妈妈觉得额角有点凉,发根也渗出了冷意,半晌后方觉出,原是自己出了一身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