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药嫌弃地瞪了他一眼。
忒难听。
这笑得跟鸭子也差不离了。
据说,在外书房的时候,五爷就时常这么“嗄”地抽抽一下,也不知到底在笑些什么。
而更奇怪的是,王爷似乎很爱听这笑声,隔上一段日子,就要让儿子去外书房笑一次。
这对儿父子可也古怪得紧。
红药想得出了神,一时没留意,倒是挠得重了些,徐玠却笑得越发开怀。
虽然这皆是藏在衣袖里的勾当,可是,在场的又没瞎?
齐禄家的看得眼都直了,荷露等一众丫鬟婆子却是面不改色。
呵,习惯了。
他们五爷并五太太就是拿浆糊……不,是拿铁水浇铸的,粘得那叫一个牢,火都烧不化的那种。
满院子的人从最初的没眼看,到如今的不想看,也是颇经历了一番心路历程的,个中滋味,一言难尽。
红药到底没敢太由着性子来,很快便收了手。
徐玠这一通笑,直是通体舒泰,那高兴劲儿一上来,提声便道:“来人,去把那新做的荷花灯给爷拿来,爷要挑着灯笼给太太引路。”
这话一出,齐禄家的就连连霎眼,恨不能再掏两下耳朵。
真新鲜呐,爷给太太引路,她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听见过这等奇事。
便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小厮元贞已然麻溜应了个是,飞跑了下去,不一时,便提着个顶精致的灯笼走了来。
一见那灯笼,齐禄家的当先便“哟”了一声,道:“这灯笼可真真新鲜,老奴从没瞧见过呢,好看,真好看。”
那灯笼乃是以颜色极水嫩的上好粉绢糊就,形若盛开的荷花,花心处点着红烛,远处瞧来,就像手里提着一朵荷花,煞是好看。
莫说是齐禄家的,便是荷露等见惯了罕物的,此时亦不免多看了两眼。
徐玠将空着的手接过灯笼,另一手自然而然牵起红药,手指紧了紧,道:“走罢。”
红药点了点头,又转向齐禄家的笑了笑:“妈妈辛苦了。”
早在她回头时,荷露便已走了过去,此时便适时递给齐禄家的一只红封儿,含笑道:“这钱妈妈拿着买瓜子儿吃去。”
齐禄家的忙接了,暗自一捏,只觉入手坚硬而沉,显是装着银角子,而非寻常的铜钱。
她立时喜得眉开眼笑,高声谢了赏,便兴兴头头地在前引路,深觉这一趟没白跑。
说起来,这桩差事还是她从别人手上抢来的。
府里的人都知道,五爷虽然脸黑、脾气臭,出手却是极大方的,影梅斋的赏钱也是阖府最厚的,也就比王爷那里差上一筹。
是故举凡五房之事,府中婢仆人人争先、个个奋勇,简直比服侍朱氏还用心。
不是齐禄家的埋汰自个儿的主子,就朱氏那个抠门儿,又要下头人听话得用,又不肯给钱,谁愿意跟着她啊?
尤其是自从来了个向妈妈,朱氏眼里更是再没了旁人,齐禄家的如今几乎捞不到什么油水了,她那一腔忠心自然也就冷了下去。否则,也不至于跟几个婆子争这传话的差事。
这也就是徐玠嫌她嘴巴太坏、眼皮子太浅、人也不够机灵,是以不曾花钱收买。不然,他这厢只消招招手儿,这位妈妈准定就乐颠颠地弃暗投明了。
一行人缓步慢行,约一刻后,便到了宁萱堂。
此时,宁萱堂的管事妈妈——周妈妈,正立在门口四处张望。
她穿着件团花黑缎袄儿,下系着黛青万字纹绫裙,收拾得十分光鲜。
一见她,齐禄家的当即就挂下了脸。
这周妈妈原在二门外头当差,齐禄家的从不拿正眼瞧的,也不知她最近走了那一路的好运,竟被朱氏破格儿提拔了上来。
如今,周妈妈在宁萱堂做二管事,踩下齐禄家的一个头,齐禄家的自是又嫉又恨。
那周妈妈却是标准的小人得志,整天在齐禄家的跟前耀武扬威,更拿着管事的架子,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地,两下里十分不对付。
第336章 劝女
“哟,老姐姐回来了,我还说你这是走哪儿去了,怎么总也不见人影。姐姐要是再不回来啊,我可就得叫底下人去找了。”
周妈妈此时也瞧见了齐禄家的,笑嘻嘻开了口,却是句句都带着刺。
齐禄家的揣着袖子,皮笑肉不笑地道:“不过是传个话的差事,妹妹也这么上心,真是个好奴才。只是姐姐我劝妹妹换身儿衣裳再往外跑,瞧瞧这一身的点儿,方才远远瞧着,我还当是大黑跑来了呢。”
大黑是看家狗的名儿,齐禄家的这是骂人呢。
周妈妈登时气得眉眼都移了位。
然而,心下虽怒,她却也并没发作,冷“哼”了一声,越过对方,径自上前给徐玠并红药请了安,陪笑道:“王妃等得急了,就叫奴婢出来迎一迎。”
徐玠扫她一眼,又往她身后看了看,蓦地招手笑道:“齐妈妈,来,这灯笼赏你了。”
齐禄家的闻言愣了愣,旋即大喜过望,三步并两步跑上前接过灯笼,没口子地谢赏,整张脸都笑开了花。
这灯笼一看就值钱,无论转手卖了还是送人,都是好的,此其一;更要紧的是这一份儿体面。
齐禄家的那腰杆一下子就挺了起来。
徐玠摆了摆手,一口白牙在烛火下亮晶晶地:“齐妈妈传话辛苦,这是你该得的。”
语罢,牵起红药的手,管自往院中而去,竟像没瞧见周妈妈一样。
齐禄家的高高举起灯笼,炫耀地冲周妈妈晃了晃手,也不言声,只将脑袋一扬,跟个得胜凯旋的大将军一般,挺着胸脯就进了院儿。
看着她肥硕的背影,周妈妈恨得牙痒,心里却又羡慕得紧,面色变了几变,方用力朝地下啐了一口,忽又想起还得回去传话,一拍大腿,忙也跟了进去。
东次间儿中,王妃朱氏穿着身墨绿遍地金斜襟袄儿,圆髻上插着根青玉簪子,一副端庄得体的打扮,正坐在那透雕卷草纹的六方扶手椅上,蹙眉沉吟。
今晚请各房的人过来,明为挑衣料,实则另有其事。
只是,这事儿并不宜于对外人言,就连嫡嫡亲的女儿徐婉贞,朱氏亦是瞒住的。
也正因此,正陪坐在一旁的徐婉贞,便有些不大乐意。
趁着众人未至,她拉了拉朱氏的袖子,嘟着嘴不依道:“娘,那些可是太后娘娘赏给女儿的料子呢,女儿喜欢得紧。娘要是实在想分出去,那就给大哥和二哥他们送些也行,做什么还要把外人给叫过来?”
从生下来起,便只有她从别人屋里顺东西的,再没个到手的反送给人的道理,她倒也并非舍不得,就是不习惯罢了。
浑身都别扭。
朱氏摸了摸徐婉贞的肩膀,柔声道:“我的儿,那么些个料子呢,你就穿十年都穿不完,搁库里霉烂了却也可惜,不如拿出来大家分一分,也是你的脸面。”
“嘁,我的脸面不用他们给。再者说,他们也配?”徐婉贞抬着下巴,满脸地轻屑:“别的人也就罢了,尤其是那个奴婢……”
“噤声!”她尚未说完,朱氏便厉声打断了她。
徐婉贞吓了一跳,见母亲脸都变了,不由自主地便停住了话头。
朱氏紧张地往周遭看了看,见只向妈妈一人侍立,屋中再没别人,她方松了口气,转过身拿手指点着女儿的脑门儿,道:
“我的小祖宗,你可小声儿些罢,那小贱妇虽只是猫儿狗儿一样的东西,她背后可还有个国公府呢,咱们纵使不怕,也不好当真得罪,不然往后可也不好走动着,知道么?”
“呸,什么国公府姑娘。又不是亲的,一个义女,谱倒摆得挺大。”徐婉贞回过神来,面上生出几分恼色来,然说话声却还是压得低了。
国公府的势头不比王府差,她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的。
朱氏轻笑一声,道:“你管她亲的干的呢?人家乐意往家里拉那腌臜玩意儿,咱们管不着。只一个,我如今还有事托刘夫人帮忙呢,你也好生着些,莫要再生别事,知道么?”
徐婉贞咬着嘴唇,不情不愿点了点头,闷闷地道:“女儿知道了。”
朱氏请托刘氏之事,正是徐婉贞的亲事。
也不知徐婉贞这几年走了什么背字,亲事上头一直不顺。
有时候,分明已经相看好了男方,就差口头约定了,可就在这节骨眼儿上,那边却总会出点儿什么幺蛾子,生生地将好事也给搅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