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254)

作者:姚霁珊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屁的家!

诚王阴沉的视线扫过庭院。

在这里,他连个正经客人都算不上,差不离就是个没戴刑具的人犯罢了,家什么家?谁把他当家人?

他那个好皇侄,可是一心要拿他的命祭天呢。

冷哼了一声,诚王提步向前,才一转过小径,幕僚郭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躬身道:“王爷,我等了您好些时候了。”

他来得突然,诚王却并未觉得吃惊,只拿眼尾扫了扫他,咳嗽了一声:“你寻本王有何事?”

郭陶没说话,只拿手比了个“二”的手势。

此乃他与诚王之间的暗号,一为天子,二为皇后,三则太后。

此时他比出手势意在表明,他有关于周皇后的消息要禀报。

诚王心头微动,面上却是不显,只随意地一抬手:“走,去花园说。”

郭陶应了个是,转身随在他身后,二人不紧不慢地穿过廊庑与庭院,来到了大花园。

那两名传话的小厮腿脚倒是快,话已然传到了,庭院中间间错错,亮起了好些灯笼。

那灯笼上蒙着一水儿的绛纱,点缀于花木山石之间,照得满园一片灼烂,那漫天大雪亦化作璀璨的星,从无尽处而来,穿越无垠的黑暗,坠入白茫茫的地面。

而这偌大的府邸,亦在这红烛灯影、连天飞雪的映衬下,有了几分过年的氛围。

诚王伫足看了片刻,嘴角一撇:“这么些个灯笼,也没见多亮堂。”

比之封地的王府,京里的这座府邸虽小了好些,却荒凉得紧。

没有了主人的空屋,总有种死气沉沉的味道,诚王眼下又觉着,所谓的家,倒不如没有。

当然,这意思他是绝不会明着说的,只以这一叹代替。

郭陶不曾接语,只沉默地随着他来到那株老柳树前,自袖中抽出一部《观雅斋集注》来,迎着头顶两盏明亮的灯笼,翻开书页,好一阵戳戳点点,却是将周皇后冬至夜宴后遇险一事,备细道来。

诚王一面看,一面便越发黑下了脸。

这都过去多久了?

冬至的事儿,他却到年关才拿到消息。

这要换在他的封地,早就把事情查清楚了,何至于等上这么久的时日?

而在玉京城,他这个王爷就是个睁眼瞎,两眼一抹黑。

沉着脸忖度了片刻,他终是想明了之前的许多事。

怪道最近这段日子建昭帝对他如此冷淡,无论他表现得多么真诚、多么讨好,也始终得不来对方的正眼相看。

尤其今晚领宴之时,东平郡王那臭不要脸的死胖子,居然被叫去了帝后宝座跟前,与他二人同席共饮。

而身为大齐最尊贵的王爷,诚他王却只能远远缩在角落,敬个酒都得扯开嗓子靠吼。

原先他还以为,建昭帝这是故意磨他的性子,如今才知,事出有因。

诚王的恼火亦可想而知。

他寒着一副眉眼,劈手夺过郭陶手中的书,下死力在上头戳出了一段话:

【本王才进京没两日,头遭去皇城吃顿饭,结果当晚那女人就出了事,这些人是要往本王头上扣屎盆子么?】

那个“屎”字在书中委实不好找,他只得拿了个差不多读音的“使”字换上。

以郭陶的聪明,自是一眼就看懂了。

他接过书,动作轻缓地戳了一句回话:

【王爷此前说要看到诚意,他们便将诚意拿了出来。今日我收到了他们的消息,他们让我问王爷一声:这个诚意,您可满意?】

这话几乎就是明着挑衅,郭陶戳字的时候,面色委实不大好看。

身为幕僚,对东翁理当示以敬重,哪怕心里再是瞧之不起,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此乃不成文的规矩,可如今,他却不得不以身犯戒。

因为,这就是对方的原话,一字不差,纵使明知诚王看了会发怒,他也只能如实照搬。

果然,一俟他戳出全句,诚王当即大怒,红着眼睛一脚便喘在了树上。

“嘭”,老柳树再度发起神威,将这个三百斤的胖子震翻在地,扑了他一身的雪泥。

“王爷小心。”郭陶忙抢步上前去扶,却被诚王一掌推开。

“本王无事,就是想试试这树结实不结实。”诚王一翻身便爬了起来,若无其事地拍去身上碎雪,面色如常,再不见方才怒色。

想来他亦明白,这诚王府到处都有耳目,他的一举一动皆在建昭帝眼皮子底下,如果表现得太离格儿,人家就要相疑了。

见他心绪平复得很快,郭陶便又退了回去,轻声地问:“王爷如今是怎么想的?”

这是在向诚王讨要一个回话,向对方表明态度。

诚王不语,只眯眼望向远处。

雪下得越发紧,烛影下瞧来,宛若一挂巨大的珠帘,将山石树木都掩去了帘外。

诚王觉着,他此时的处境,便如眼前之景,那帘幕外的一切皆隐约可见,却始终无法瞧得真切,若欲前行,只能凭借一腔孤勇,并上天赐下的大好运道。

可是,孤勇也就罢了,运道这东西,当真在他这一边儿么?

他移开视线,转望着头顶的灯笼,心下生出越来越多的不确定。

那些人显示诚意的方式,充满了威胁。

他们根本不在乎他。

或者可以说,他们并不如诚王以为的那样在乎他。

冬至夜宴之事便表明,只要那些人愿意,他这个本就屁股坐歪了的王爷,就会变成活箭靶,一旦这箭靶倒了,则君臣对峙的局面,亦必将缓和。

第282章 春宴

面色阴鸷地想到此节,诚王一把抢过郭陶手中的书,在上头戳出了一个问句:

【本王若退,是否便为弃子?】

问罢,一双小眼紧紧地看了过来。

郭陶垂下眼眸。

封皮上飘落了几粒雪珠,在灯笼的照耀下,慢慢融作微红的水渍,他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捻动,欲拭而未拭。

诚王终于想通了。

真是孺子可教。

看起来,这位有时候显得极为愚蠢的王爷,实则也并非一无是处,比如此时。

懂得审时度势、有自知之明,这个痴肥的男人,终于像个真正的王爷了。也不枉这许多年来,他这个两榜进士跟着这一位在封地吃土。

郭陶抬起头,入目处,是一双瞪得比往常大了好几圈儿的眯缝眼。

纵使两眼瞪到最大,这双眼睛,还是很小啊。

郭陶感慨地想道。

或许,便是受制于这双小眼睛,诚王的眼界也始终大不起来。若非经年来有他在旁提醒着、鼓舞着,这位王爷只怕就真的甘愿守在封地,吃上一辈子的土了。

“虽不中,亦不远矣。”直视着诚王的双眼,郭陶给出了早就想好的答案。

此一言,便如一根尖针,刺破了飘浮于半空的肥皂泡。

诚王身上的气势,陡然一散。

刹那间,方才还怒意勃发的一国亲王,已是肩塌背弯、愁眉苦脸,如同垂暮的老者。

【本王该如何是好?】

他抬起软塌塌的手臂,有气无力地在书页上戳出了另一个问句。

待问完了,再度抬起头,祈盼地望住他最信重的谋士,似溺水者望向救命的稻草。

郭陶却似无所觉,只低眉沉思着,片刻后,方忧心忡忡地接过书,以指代笔,戳出了答案:

【势成骑虎、进退维谷。依我之见,合则兴、分则亡,以合成势,方得中兴。】

极具蛊惑意味的一句话。

诚王的眼睛好似粘在了书页上,颊边肥肉有节奏地弹跳着,五官变得狰狞起来。

是啊。

他想。

他其实已经没有退路了。

因为,那些人已然把他所有的退路都给堵死,只留给他一道前行的出口。

诚王的鼻尖现出几滴油汗,又或者是雪扑在脸上化成了水滴,他也顾不上擦,只直勾勾地盯着书页。

郭陶安静地立在侧畔,负手远眺。

风回雪舞、琼枝玉柯,无数绛红纱灯缤纷摇曳,拖动出一道道灿亮的轨迹,与漫天飞雪、无边夜色间错着,有一种近乎妖冶的美。

他的胸中亦亮着烛火,灼热的、激烈的,烧得他双目都亮起来。

这一刻的他丝毫不曾注意,诚王那张布满油汗的脸上,划过了一闪而逝的讥诮。

“先生高见。”诚王开了口,语声一如他的封号,真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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