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在玻璃工坊找人定制的,你瞧瞧,我叫他们画了个小丸砸在这坠子里头呢,迎光就能瞧见。”徐玠献宝似地将那坠子解下,予了红药。
红药信手接过,迎着月光细瞧,果见那绿玻璃里头画着一只小丸砸,橘色的背毛、雪白的肚皮与四脚、大大的翠绿的眼睛,连那微有些下垂的眼角都画出来了,真真是栩栩如生,就跟活的一样。
“真漂亮。”红药直瞧得目眩神迷,将那坠子翻来覆去地看着。
这一刻,他们都没发现,跟在身后不远处的两名侍卫,俱是双目大张,一脸愕然。
这宝贝坠子,他家五爷就这样随随便便地给了那个挺俊俏的小公子?
这么大方的?
须知,就在正月初五那晚,蓬莱县主因见这坠子有趣,便开口向徐玠讨要,徐玠当时可是一口回绝了。
这也就罢了,这位五爷回绝之后,居然又冷冰冰地说出一番话来,把个县主比得跟讨饭叫花子也似,骂得那个难听,直把县主气得当场大哭,转脸便闹到了王妃跟前。
王妃自是心疼自个嫡亲的闺女,便命人把徐玠叫来好一通训斥,未料这位五爷当真好口齿,王妃骂一句,他就立时还上一句,竟是没一句让盖口的,还句句堵心堵肺,好悬没把王妃给气得厥过去,嚷嚷着要请家法,直是闹得不可开交。
最后还好是王爷及时回转,又是骂又是哄地,才算把事情给抹平了。
自那日起,府里便再没一日安生,王世子并二爷因要给母亲妹妹出气,处处找徐玠的茬,两下里要么斗嘴、要么拿着学问比试,有一次还险些动了手,幸得三爷并四爷都在,好说歹劝地,总算没让他们真打起来。
如此情形下,影梅斋与上房之间的关系,自是剑拔驽张,见了面不是吵就是骂。
主子们既然不对付,底下的人自也逃不掉,小厮打架、丫鬟骂街,震日里火星子乱蹦,从年初五至今,府里上上下下战火纷飞,据说王妃还动用了手头的侍卫,要寻机给徐玠找麻烦,王爷怕闹出事来,只得挑了两个功夫最好的护卫来,护着这位祖宗。
而后,便到了今晚。
按理说,上元节乃是正月里最后一个大节气,依照从前的规制,阖府大小皆要于今夜进宫领宴,更兼今年宫里还要放焰口,这热闹自少不得东平郡王府一家老小,换在从前,徐玠这等贱生子亦是有份入宫的。
只王妃这回却是气得狠了,死也不肯让徐玠进宫,只道“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这大节下地,王爷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便只得退了一步,带同王妃、王世子、二爷并县主进宫领宴,庶出的几位爷并姑娘则是一个没带。
据说,四姑娘今儿一早便跑到影梅斋,又是哭又是闹,骂徐玠“带累兄弟姐妹”,那动静大得险些没拆了房顶,所幸徐玠当时没在,院子里只一个老苍头守门,四姑娘闹了半天也没见着正主,只得怏怏而去,回屋就病倒了,王妃还叫请了大夫来看诊,瞧着倒是待四姑娘更亲厚了些。
而这一切的根源,就是眼前这稀罕坠子。
可此刻,这个为了枚坠子就跟上房闹翻了的五爷,居然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把这东西给了个小公子?!
难道……
莫非……
两名侍卫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俱皆从对方的视线中,看出了那么一点意味深长。
随后,各自收回了视线。
罢,罢,年轻人嘛,图个新鲜,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别误了传宗接代就成。
于是,二人重又神情肃杀、一本正经,双双扶剑立于那树影之下,瞧来倒像两尊门神。
红药与徐玠自不知他二人所思,此际一个拿着玻璃坠子瞧,另一个就瞧着那看坠子的人,俱是面含浅笑。
正在这个当儿,蓦地前方传来“嚓”地一响,似是树枝断裂,又仿佛有什么人踩到了枯叶。
“何人?”一名侍卫立时提声喝问。
话音未落,“呛啷”、“呛啷”两声,长剑已然出鞘,雪亮的剑光映着月华,看得人胆寒。
红药心头在骇,尚未想明出了何事,眼前已是一花,却是那两名侍卫纵身而来,将她与徐玠护在了身后。
“去个人瞧瞧。”徐玠肃容吩咐道,站起身来,不着痕迹地向前踏了两步,挡在了红药身前。
他耳力很好,已然听出那声音是从前方树影最浓处传来的。
此刻虽月光明洁,却终不及灯火来得亮,且他为着不叫红药被人瞧破女儿身,也特意没点上灯笼,是故,那银纱之下、清光之间,一切皆是影影绰绰地,只隐约可见彼处乱草丛生,似乎还有几块大石头,也不知是人工堆叠之景,还是野外生就的。
第174章 民女
“是,主子。”听得徐玠吩咐,左首那侍卫肃应一声,提剑弓步,缓缓向前走去。
徐玠负手而立,借着身体遮掩,不动声色地向着黑暗中的某处打了个手势,末了,食指一竖,指了指身后。
跟来的这两个王府侍卫武技都很不错,不过,他带来的那两个,才是以一当十的高手。
只是,此时情形未明,徐玠并不想过早暴露实力,遂打手势让那两人暗中护卫,而最后的那一指,是让他们分出一人来,专门保护红药。
红药根本就没瞧见徐玠的小动作。
她早已吓得唇青面白,齿关咬得死紧,手脚都软了,想要朝后躲一躲,偏双足像钉在了地上,半点挪动不得。
此刻,那暗影中正传来一阵阵的窸窣之声,似有成群的老鼠到处乱窜,又仿佛蛇行贴地时搅过碎叶泥土的声音。
红药浑身汗毛直竖,一把便抱住了提篮,似欲籍此给自己壮胆。
也不知是不是风吹的,那片杂草这时亦起伏得格外厉害,黑黢黢地,一耸一落,晃眼瞧着,就跟活过来一般。
红药一颗心突突乱跳,两眼紧闭,不敢再看。
可是,片刻后,她却又将眸子睁开一条细缝,乍着胆子去瞧。
怕是真怕。
好奇却也是真好奇。
当此际,那侍卫一面向前迫近,一面沉声低喝:“兀那狗贼,不必藏头露尾,我看见你了。”
这也不过寻常使诈之语,红药这会子倒想明白了,再看徐玠与另一名侍卫皆挡在前头,她终是心头稍安。
到底她并非独自一人,这让她多少得到些宽慰。
而再细想,所谓“贼子”,必定是人而非鬼怪。
这就好。
只要是人,红药倒是不太怕的。
想她也是和红菱同过屋的人,装神弄鬼之人,她早就习惯了。
红药悄悄给自己打气。
可谁想,那草棵里忽又“嚓啦”一响,好巧不巧地,红药的手正自落下,恰抚着一团毛绒绒的物事。
娘呀这是啥?
红药猛可里打了个哆嗦,一声尖叫险些便要破出喉咙。
所幸她那脑瓜子这时候倒灵便起来,灵光一闪,便记起那毛绒绒的物事不是别个,正是小肥猫丸砸。
低头一瞧,丸砸雪白的四脚蜷在肚皮上,睡得正香呢。
真是自个儿吓自个儿。
红药有点讪讪地,所幸并无人瞧见。
轻轻摸了摸丸砸温暖的小身子,她终是凝下了神,只冷汗却还是涔涔而下,后心像爬满了冰冷的小蛇,有心闭目不瞧,可又忍不住要从眼缝儿里往外看。
那侍卫此时已行至杂草边缘,再不多言,提剑便刺。
便在那剑尖离着杂草寸许之际,草丛中忽地响起一个颤抖的声音:“军爷饶……饶命。”
细弱而柔软的语声,带了几分娇糯。
竟是个女子!
红药登时心头一定,胆气陡生。
原来真的是人,还是个女人。
这有甚可怕?
能比红菱还吓人么?
只消不是鬼,什么都好讲。
“滚出来!”听得是女子声音,那侍卫却是毫不放松,身上杀气反倒比方更浓,掌中长剑寒光湛湛,直指声音来处。
“奴……民女……奴家这就出来。”那女子颤声说道,随后,草丛抖动分开,一个瘦小的身影,四肢着地,慢慢地爬了出来。
虽光线幽暗,从红药的位置,亦能隐约瞧见那女子战栗的发丝,其身上衣物亦因颤抖而不停地晃动。
看起来,她才是最怕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