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妆(121)

作者:姚霁珊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反手再指红药:“你,顾老太。”

垂下兀自酸痛的手臂,他的脸上是一个灿烂的笑:“咱们从一处来的,有缘再见,实是天意,也别再藏头露尾的了,好生叙个旧不好么?”

说到此处,上前一步,作势拱手行礼:“方才是我存心试探于你的,倒并非我不相信你,而是这到底也太匪夷所思,我就怕‘你’还不是‘你’,便多问了几句。你别往心里去啊。”

说着他又朗声笑了起来,拢袖道:“这话也就你能听明白,我自个儿说得都绕的慌。”

红药若非“以前”的那个红药,则他所设想的一切,皆要从头再来。

天幸她仍旧是她,那么,他的谋划,便也就此多了几重保障。

红药一直没说话,只低头掸着裙摆,却没察觉,她反复掸着的,根本是同一个地方。

这还真是天意。

她想。

自从仲秋夜偶遇淑妃之时起,她与他的重逢,便如天注定,虽明知诸事皆改,她却是有心无力、身不由己。

细较之下,这其中仿佛并亦有她自己的意志,她的不作为、她的随波逐流,令她踏上了一条仿佛早就被安排好了的路,而也所遭逢的一切,皆指向了此刻。

红药莫名有点想要笑。

两个上辈子就认识的老头老太,居然尽皆重生于少年之时,不仅见了面、说了话,且还点明前因,各自将对方的根底看了个透。

话本子里也不敢这么写啊。

可是,它却真实地发生了。

红药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于是,继续掸裙子。

掸啊掸啊,好像打算这辈子就只干这件事儿了。

徐玠好笑地看着她。

这位顾管事,年岁变小了好些,胆子似乎也跟着一并小了,再没了前世的泼辣。

他敢打赌,他若不开口,她会一直掸裙子掸到地老天荒。

徐玠于是当真笑了起来。

又尖又刺耳的笑声,委实难听得紧,而红药却是越发不敢抬头。

“先吃东西吧,回去你就该误了饭时了,便在这里用饭就是。”好一会儿后,笑声渐止,徐玠和声语道。

这般瞧着,委实红药也有点可怜,被他逼到了这个份上。

且他也知晓,将事情挑明,并非上上之策。

可他不耐烦打哑谜,也没那个水磨功夫。

他太需要帮手了,而顾红药,就是最好的人选。

他相信她。

上辈子做了几十年邻居,足够他看清她。

但愿她亦如是。

听得徐玠所言,红药便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是啊,该吃饭了。

她总不能一直扑打这条裙子吧,裙子又没做错什么。

她慢慢直起身,望向徐玠。

这一刻,她又是方才那个冷静自持的顾管事了,虽然眼皮上还透着一层薄红。

徐玠亦回望于她。二人的视线在半空里交织着。

少年眉眼含笑,俊美温文,而少女却神情严肃,眸光冷峻。

他们定定地凝视着彼此,仿佛在确认着些什么,又仿佛在区分着什么。

那委实是太微妙的一刹那,如若初识,却又是实实在在地重逢。

良久后,红药叹了第二口气,随意拍了拍衣袖,开口时,语声已然是多年前的熟稔:“那个……饭菜凉了没?”

吃饭要紧。

那么些个好吃的呢,说不得吃了这一回,便没下一遭了。

所以,吃了再说。

徐玠对此似是早便习惯了,连个嗑巴都没打,飞快地道:“没凉,我这食盒是特制的,一时半会儿地凉不了。”

他献宝似地将食盒提至红药眼前,逐层打开给她瞧。

红药这才发现,这食盒的四壁,居然缝着厚厚的包棉锦垫,暖意氤氲地,将菜香烘托得格外诱人。

“先吃吧,老夫记着,你吃饱了才会有精神。”徐玠抚须而笑,手底却是一空。

然后才想起,他现在连胡茬都有。

他尴尬地收回了手:“那什么,吃饭,吃饭。”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咧嘴道:“有时候一晃神儿吧,我就会忘了现下的光景,老以为还在石榴街。”

这话顿时引发了红药强烈的共鸣,她用力点头道:“我也与你一样,老是会糊涂。你这还算好的,我最开始的时候老想拄拐棍儿,说话咳嗽、还驼背,扳了好长时间才扳回来。”

“可不是。”徐玠眼睛一亮,一时间竟大有相见恨晚之意,拍着大腿道:“我也是硬拗了好久,才把老夫、老朽这等自称给改了,你说的那拐棍什么的,我也一样,花了好大功夫才改掉。”

“不容易啊。”红药摇头叹道,似是又回到了最初重生的那几日。

样样不习惯,处处皆陌生,还一惊一乍地。

毕竟,有好些人已经死了几十年了,如今突然出现在眼前,亏得她还有些胆量,不然怕是会以为撞了鬼。

“吃饭吃饭,再不吃就凉了。”徐玠搓着手道,莫名地觉出了一种轻松,仿若褪去了身上一层厚重的甲胄。

话已挑明,二人再无顾忌,红药自然而然地凑近食盒,大大方方地问:“你做了几个菜啊?”

不经意间,便带上了前世的语气,熟稔的、无需礼仪客套的。

见她终于放下戒备,徐玠自是开怀,忙将那菜上盖碗一一取下,笑着道:“总共五菜一汤。”

说着又摇头,颇为遗憾地道:“我家这大厨手艺虽不差,却不及金翡翠多了,味道上总是有点儿不大对劲儿,你先凑和着吃吧。”

第157章 熟稔

徐玠所说的金翡翠,乃是金娘子的名字。

前世她做的美食,每一样皆令红药难忘,重生至今,她最大的遗憾之一,便是不能再吃到那些好吃的。

说话间,徐玠已然当先打开最下层的腌笃鲜,替红药盛了碗汤,一面又闲闲地道:“这京里冬笋可真是贵,我找了半天才买到了这几根。”

殷勤地将热气腾腾的汤盏递予红药,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呵呵一笑:“说起来,我最开始注意到你,却是听你说水晶皂角的时候。”

红药一面接过汤盏,一面便笑道:“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个。那天我却是漏了嘴,委实是那时候情形有点儿怕人,一不小心我就带出了幌子。”

与其说那是她的疏忽,倒不如说,她是太过于紧张。

建昭帝、许承禄、潘体乾,三尊大神杵在跟前,她不紧张才怪。

徐玠给她添了一勺鲜笋,歉然地道:“还要请你见谅,这其实都怪我。”

红药微微一愕。

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玠便道:“原本他们是想叫个会武的女子来扮大家闺秀、护着陛下出宫的。只那些女子骨架眼神都与寻常女子不一样,最要命的是,规矩上头太差,走路都走得东倒西歪地,我便说还是找个宫女吧,做戏做足嘛,也免得被人瞧出破绽来,就这么着……”

他停住了话头,有些心虚地向红药笑了笑。

他也没想到,随口一语,居然便把个红药给绕了进去。

虽则二人相遇乃是好事,但红药当日却是吃了好大一场惊吓,那些蒙面人可是拿着刀子呢。

“原来如此。”红药喝了口汤,眼睛眯了起来。

真鲜。

好久没吃着这样顺口的吃食了,她此刻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舒展着,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有了这口鲜汤,再看看满盒美食,她还能怎么办?

当然选择原谅他啊。

天意,都是天意。

又喝了两口汤,红药眉眼凝了凝,思忖了片刻,便用很轻的声音道:“那汤家的事……”

“是我。”徐玠立时接口道,面色亦随之一寒。

不过,很快他便又展颜而笑:“罢了,先不说这些败兴的事儿。说起来,那次是你第一次露破绽,第二回 在王府的时候,你直接叫我刘公子,我便猜出了个大概。你那口音也挺重的,我一听就听出了岭南调。”

“胡说,我根本没口音的。”红药不乐意了,朝他翻了个白眼。

她官话很标准的好不好,糟老头儿准是听错了。

“成成成,你官话没口音,我有口音好了吧。”徐玠习惯性地不与红药计较。

前世几十年都是这样,论口舌,他从来就没赢过,就此养成了不跟她吵的习惯。

再者说,和女人家吵架也没意思不是?吵赢了也显不出啥本事,吵输了,忒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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