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这厢还未来得及将自己的情绪细品,那厢楚离却已端着张看不出情绪的脸,将二人和离的理由都想妥了。
她急得一股气血直冲天灵盖,整张脸都红了。
“我为什么要同你和离?”温晚亭憋了半天,憋出这句话来。
楚离闻言一愣,但转眼就想明白了。
即便他愿意承担和离的一切责任,可对女子而言实在有损名声,她不愿也是情理之中。
楚离应道:“如此也好。”
温晚亭总觉得他们这番对话有些奇怪,可一时间也想不出来哪里奇怪,便将思绪一转:“既然你求了皇上圣旨,这婚事便如同板上钉钉,轻易不可作罢。有些事情,我得同你交代清楚。”
楚离示意她坐下,又亲自倒了杯甜茶,过手时探了探温度,方才递到她手中:“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真·跨频道交流
第四章
“楚王殿下,你我之间,不过一面之缘,恐怕你还不知道我私底下,是个怎样的人吧?”
这个“一面之缘”,听得楚离眉头一挑。
也难怪她将顾锦延错认成雪天之中的救命恩人,原是她什么都不记得。
楚离垂下眼帘,右手食指一下一下轻叩桌面,暗自思索,若是此番直接告诉她,其实他们已有“三面之缘”了,会不会吓着她?
温晚亭这一问不过是一个铺垫,正准备顺着往下,将自己过去的光辉事迹深入浅出地同楚离交代一番,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届时无论是从旁人嘴里听说,还是她自己露出了狐狸尾巴,楚离都不至于心中落差太大。
未曾想,对面那个人却接话了:“知道。”
楚离从果盘里挑了个核桃,单手捏碎,修长的五指细致地将核桃肉挑出来,再缓缓放到她掌心,声音醇如陈酒:“恪纯良善。”
温晚亭面上一红。
“嫉恶如仇。”
温晚亭不自然地咳了咳。
“耿介率直。”
温晚亭一把捏住他递核桃肉的手:“别……别说了。”再说她可真就信了。
她这几年干过的事儿,光是听春铃复述都听得她心惊肉跳。纵然春铃同她说,她那些所作所为都有其背后的深意。
但那得是多么难以琢磨的深意,才能让她把负心薄情的状元郎卖到窑子里,把强抢民女的小世子揍到卧床不起?
楚离显然知晓这些事,不然也不会用上“嫉恶如仇”这种微妙的词。
自然,她这些陈年往事也并非什么秘密,毕竟每一出都闹得鸡飞狗跳丝毫不带遮掩,为她如今一片狼藉的名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树立在名门望族心中那嚣张跋扈的形象熠熠生辉。
怪只怪当时太年轻……
然而,当温晚亭听到楚离用着低沉的嗓音一词一顿,郑重其事地描述着他心目中的她时,一股莫名的酥麻感由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随着他的每一个字节,一阵阵发散。
温晚亭起初觉得,是因为楚离这个文化人说话一向比较好听,但转念一想,也可能是因为他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个想法一出,连她自己都吓着了,当即有些慌张地想转移话题:“你确然对我有些了解,此前我母亲极为担心我的性子,还想给我找个上门女婿,倒是多虑了。”
楚离的视线正停留在温晚亭握着自己的手上,微微有些出神,闻言才将心思转过来。
他刚想说招上门女婿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却见面前女子神情有些闪躲。下一刻她又似想到了什么,展颜一笑,轻灵飞扬,双眸中流光逆转,光彩之中印刻着他的身影。
“楚离,能嫁给你,我很欢喜。”
楚离话到嘴边停住了。
她说她很欢喜,那么在她心里,自己应当是抵过了顾锦延的分量吧?
如此甚好。
早知道夸夸她就能令她如此开心,他方才就不该停。
楚离面上虽还是端得四平八稳的样子,紧绷的眼角眉梢却松泛开来,连同凌厉的气势中都透出一股若有似无的柔和。
“上门女婿虽好拿捏,但是品性为人无法知根知底,不合适。”
楚离混迹官场多年,此番睁眼说瞎话都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正经样。据说当今圣上不过得他三分真传,已然能唬得住文武百官。
温晚亭更是深以为然。但介于自己有一位想当上门女婿结果没当成的父亲,少不得出言维护一二:“话虽如此,但是,上门女婿也有上门女婿的好。”
楚离眉尾一挑,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比如?”
“他们不会纳通房小妾。”
“我也不会。”
“他们不会对夫人颐指气使。”
“我也不会。”
“他们不会动不动就要休妻和离。”
楚离刚想理所应当地接话,蓦地想起自己方才连同她和离的理由都想好了,当下将头微微撇开,声音一轻:“只要你不想,我便不会。”
像楚离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竟然能见他气势稍弱的样子,温晚亭觉得十分新奇。一时没忍住,就有些得寸进尺:“口说无凭,你得写下来。”
楚离哑然失笑,他这是被个小丫头摆了一道?
可他对于风花雪月之事确实不太上心,若是写几笔就能让温晚亭心安,他觉得此举无妨。
片刻过后,温晚亭双手捧着张玉理宣纸。那小心翼翼屏气凝神的模样,与新皇登基时在一旁捧着玉玺的小太监一般无二。
玉理宣纸上头是楚离苍劲有力的字迹,将方才说的每一条都罗列清晰。末了他横扫一眼,顿了顿,大手一挥,在落款处盖上了楚王私印。
温晚亭待墨迹干透了,又凑近吹了吹,逆着光照了照,才安心对折起来收进怀里。还在存放之处轻轻拍了两下,心满意足地长吁了声。
楚离抬头时,正撞见她如同餍足的小猫般眯着眼睛,心中一动:“不过,条约这种东西,素来是双方的。”
温晚亭一惊,甚至连带着哆嗦了一下。
她望着楚离那张俊逸的脸上,正挂着一幅意味声长的神情,连同他那浅彤色的唇角,都极为可疑地扬了扬。
温晚亭顿时觉得胸口那张纸有些滚烫。
但为人处世本就该有来有往,更何况他俩以后是夫妻。楚离这般清冷的性子,能将这种肉麻兮兮的承诺一丝不苟地写在纸上,她自然不能毫无表示。
温晚亭想通后,极为真诚地问道:“你想让我写些什么?”
“但凡你要求的,我一概允诺了,此番你嫁给我,可还算是心甘情愿?”
“那是自然。”
“你与我已有婚约,日后若是外男蓄意接近?”
“我自当退避,不叫你伤心。”
“那,将来你若有了同我和离的念头?”
“不和离不和离,这世间可再没有第二个你了。”
楚离本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令她记着承诺自己的事,方能在家中安心待嫁。
不料方才一问一答中,他抵着她眼中真挚无邪的光亮,耳边又传来她意味不明的话语,心中竟有些思绪不宁。像是万年无波无澜的湖面,忽然荡下一片落叶,泛起清浅无声的涟漪。
他复又轻咳一声稍作掩饰,将手中的紫玉狼毫递了过去:“口说无凭,温小姐,你得写下来。”
*
温将军府内,太监总管正捧着绣有祥云瑞鹤的蚕丝黄陵,拖长着语调,拔亮了嗓子,一字一句地宣读着圣旨。
温夫人正行着礼,听到圣旨前半段将温晚亭夸得天花乱坠,心下十分茫然,又隐有一股担忧,生怕自家女儿被人冒名顶替做了些什么。
瞧瞧那些词,“恭谨端敏”、“静容婉柔”、“风姿雅悦”,到底哪个词同她女儿沾边?
待听到圣旨下半段,又将楚王猛夸了一番,温夫人心中略有所悟。
等到最后一句尤为洪亮的“择良辰完婚”,余音绕着将军府的横梁悠悠消散时,温夫人彻底明白了。
这是被赐婚了。
府中小厮送走了前来宣旨的太监。温决拿着圣旨左看右看,凤眼微眯。半晌,他对温夫人道:“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楚离这厮,浑身上下长满了心眼,不得不防。”
温夫人悠哉悠哉地倚在金丝楠木椅上,闻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长满心眼又如何?楚王其人,在朝中翻云覆雨这么些年,你何曾见他向后宅女子出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