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吃糖(78)

莫不是因为昨夜她未休息好?早知今日便不一早起来教她骑马了,应当让她多睡些时候。

荀翊思忖片刻,对一旁的戴庸说道:“送宁婕妤回车辇。”

戴庸原本就在一旁着急,这昨夜那般,今早又起来学骑马,宁婕妤哪儿能经得住?皇上这般不懂得体谅人,到时候宁婕妤使起小性,闹得还不是奴才们?

听到皇上这句话,他心里稍稍安定,应后拉着宁姝的马嚼子向一侧退去。

因今日陈衿被安置的离荀翊近,这两人的举动便全都收入眼中。

一方面他感叹苏渊果然是眼瞎了,原来看不出宁柔的别有用心,如今也看不出皇上对宁婕妤的一片温柔。另一方面陈衿也在心里啧啧道,果然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荀翊见陈衿在旁这般神色,心里有数,知道他看出了什么,这便往那边靠了靠,开口问道:“朕记得,陈衿外祖家中曾出过两位御医。”

陈衿连忙应道:“回皇上,正是。”

陈衿外祖家和陈家关系甚好,住的还是隔壁宅院,时常往来。外祖家是行医世家,他从小耳濡目染,自然也听了不少,加之也有行医天赋,以往还解决过几出疑难杂症,这便是他不着急于仕途的原因之一。

荀翊微微点头,指尖在嚼绳上略略摩挲,过了片刻,沉声说道:“朕时常觉得心头有刺扎一般,但宫中御医查看只说无碍,陈衿可曾听过有类似的缘故?”

陈衿略一沉吟,心里想的却是:皇上这莫不是因为自己和苏渊关系好,所以让自己去点一点苏渊?皇上说心口针扎,莫不是在说因苏渊这般,想到晋国公府所以心痛?

要如何能让皇上知道自己明白了呢?

陈衿斟酌稍许,回道:“想来是因为感情之故。”

“感情?”荀翊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向远处缓缓飘去。

如今已经入春,虽万物尚未完全复苏,但原本枯寂的山河似是沾染了浅淡的妆,隐约已经可见嫩绿盎然,连外处的风都温柔了许多。

“似是独占作祟。”荀翊轻声说道。

妈呀!

若说陈衿之前还有些不确定,此刻已经是十分确定了。皇上这就是想借着自己敲点苏渊老实些!连独占都用上了!

陈衿吞了下口水,平复片刻说道:“男女之情,独占确属正常,皇上无心担忧,微臣明白。”

荀翊这便不再说话了。

他不懂何为男女之情,他所见的男女之情便是先皇的后宫。

身体和容貌是为了将权势扒下来片毫,披在自己身上。那得来的权势是挥向无辜稚童的刀刃,是骄纵是狂妄是外戚弄权,是天下大乱国库空虚。而落在他这处最实实在在最感同身受的,便是当年甄妃挥在自己身上的鞭子,按在自己身上的火盆。

这些难道不是因为男女之情吗?

他同荀歧州一般,不愿与怨偶消磨终身,后宫嫔妃的怨恨会变成其他有形无形的刀刃。他并不想将过多的心思放在后宫纠葛当中,也不愿自己重蹈先皇覆辙,哪怕只有一丝半毫,他也不愿,否则也不会有介贵妃这样一人出现。

而对宁姝,他自认为是感激她一直妥善保护孔雀蓝釉罐,因长时间的陪伴而信任她,且心疼她这些年的遭遇。

直到这其中独占的意味却越来越浓,他才觉得有丝不对。

譬如昨夜,譬如上元节,他会因为苏渊说那些话而动气;譬如他昨夜的动情;譬如以往他也曾想过对待宁姝如同其他嫔妃一样,养在宫中,日后她说想走便放她走,可如今……

他蓦然想起上元节卖莲花灯的那对老夫妇。

长长久久。

若是宁姝,定然不会像先皇后宫那般。

荀翊回头看向宁姝的车辇,片刻后,他缓缓闭上眼睛——一个只把皇上当成客户的婕妤,当真会有什么真感情奉上吗?

荀翊再转过头时,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多了一分笃定。

她当然会有。

第67章 (一更)

当夜春猎的队伍就开到了围场,随行人众多,但却有条不紊的按照位阶,官位等将营帐铺设出去,到了外围再回头往里看,千帐灯火,浩浩荡荡。

而在这千帐正中,层层叠叠被拱在正中的,便是皇上所在的皇帐。

随行的女眷们自然也有单独开辟出的一块位置,以介贵妃为首,向下逶迤而去。

原本跟来的女眷便不多,但安顿好了便理应来与介贵妃行礼问安,谁知介贵妃推说自己路上颠簸受了风寒,让她们都回去了。

若是沾染了风寒,怕是之后的春猎都难能观看,这趟岂不是白来?

一众人这便觉得介贵妃是因宁姝升迁上了婕妤而不喜,故意使性子给皇上看的。

但这毕竟是皇上的家务事,她们也只能互相使了个眼色离去。

她们并不知道,那位号称沾染了风寒的介贵妃,此刻正穿着一套普通侍卫常服,怀里抱了个长匣子,靠在宁姝的帐子外面假寐。

待会儿若是皇上将宁姝叫走,她还得跟着去皇上帐子外面蹲着,夜深无事的时候还能和戴庸聊聊天,可比端在自己营帐里舒坦多了。

可今夜荀翊并未传宁姝过去,只是让内侍送了安神汤来,让她好好休息。

——

春风停了,帐子里原本摇曳的烛火也乖巧平顺下来。

荀翊拿着一张短信抖进火里,顷刻间讯息都成了灰,再寻不到踪迹。

烛火衬的他眼睛深邃,却又异常坚定的,像是破开岩层的黑色晶石,堆叠了千万年的情绪。直到这些情绪厚的不能再厚,深得不能再深,便再也无人能看懂,只当那是漂亮的珍贵的东西而已。

信是荀歧州送来的,他沿途一路北上,也确定了荀翊所说,西北坐藩吴濛确实是在两头吃——一边按着朝廷赈灾的粮,等灾民再也受不住,便以极低的价格买其土地;一边向朝廷报着又没了多少人,让朝廷继续下放赈灾粮饷。

原本这种赈灾的过程都会有押送监督官,而这次派去的监督官显然与他们是同一派的人,只在一旁冷眼旁观,半句也不提。

在百姓眼里看来,赈灾的粮确实有,不信你看衙门门口的粥铺。但数量却是极少,根本不够灾民填饱肚子。

若是问起,地方衙门也一脸委屈,“朝廷就给了这些,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之前亏空成什么样子了,如今朝廷能有粮食给你们便已经是皇上开恩了。唉,皇上也不易呐。”

听着是在帮皇上说话,实际却是在挑拨关系。

另一面,由皇上决定春猎开始未出两天,吴濛便有些坐不住了。

他以秦王不在,但西北仍需驻守为名,将周遭的兵卒全都拉到了一处去,到底是给谁施压都不好说。

荀歧州也不客气,按照之前荀翊与他说的法子,装傻进了吴濛府里,给他送了一份大礼——正是代父其前来京城押粮的吴濛嫡子的脑袋。

吴濛打开匣子的一瞬间人都愣了,他自然是想到儿子不会那般容易回来,甚至很有可能就折在京城了,毕竟成大事者,牺牲在所难免。

他还一直暗中拿镇远大将军府自我安慰——看看镇远大将军府,连个自己的崽儿都不剩了,自己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幸好吴濛并未将这话与他人说起过,否则以荀歧州的那个性子,听到他竟然拿镇远大将军府和他这般下作之人类比,吴濛便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他砍的。

吴濛没想到皇上竟然这么狠,说杀就杀,还将头颅给自己送了回来。

一个愣神间,荀歧州就直接将他的头颅砍了下来,与他那嫡子的头撞在一处,显得既滑稽又苍凉。

吴濛连死,都没想到秦王竟然是这般回来的。

他是多年老臣,心里带着一股傲气,瞧不上新帝,觉得之前和荀翊对垒败下阵来的那些不过是愚笨,换做自己定然有所不同。

他却忘了,当年的新帝也是在血里趟出来的,硬是将一颗尚有跳动的心浸的冰冷。

荀歧州将一切按下,对外仍是一派吴濛仍活着的模样,粥铺照样那么少的供着,只是出现了几个商人给灾民送粮。

那督察官觉得有些不对,想要来找吴濛的时候,那几个商人便被衙门抓了——反正粮食也派出去了,他们如今在吴濛府上被荀歧州供着好吃好喝,就等大事一了各回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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