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巴掌就像是直接扇在了何以凝的自尊心上,她眼圈瞬间就红了,形象都不要地扑上去就要去拽陆小可的衣服。
裴昊哲眼神微变,严严实实把人挡在自己身后,周围传来嘈杂的声音:“教导主任来了,老师过来了,老师来了。”
外围不想惹事的同学们立刻鸟兽散,不过仍有不少顽强的同学继续看热闹。
地中海,挺着啤酒肚的教导主任手里捏着帕子擦脑门上不断冒出来的汗,因为跑得太急太快的缘故,原本勒在灰色西装裤里的条纹衬衫露出来一角,显得尤为狼狈。
即便如此他也没时间整理,喘着粗气冲着裴昊哲点头哈腰:“裴总,您怎么到这边来了,我刚才还一直在找你。”
裴昊哲沉着嗓音:“嗯,我来看个朋友。”
地中海教导主任先是皱眉环视了一圈周围聚集过来的同学,冲着陆小可笑:“怎么,裴总的朋友也在这边学美术吗?”
“是,那么多美术器材也是因为听他提起来才赞助的,对了,之前你提的那个项目,我也想交给他来负责的,不知道,程老师您觉得怎么样?”
裴昊哲将陆小可向前推了推:“美术上的专业问题我不太懂,但据我所知他很具有国画天赋,所以说,国画方面的老师希望程老师能尽量……”
他话没说完,但接下来的部分不言而喻,不光是何以凝,就连周围人看向陆小可的眼神也变幻莫测,完全没想到平日里基本上就是背景板般沉默的同学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何以凝看到裴昊哲和陆小可关系如此好的模样,虽然还没打开世界的大门的,但依旧看的恼火嫉妒,眼神晦涩不明,但视线接触到裴昊哲的瞬间,狰狞就变成了可怜和委屈。
教导主任脑门上的汗更多了,眯着眼睛看向充满战火的几人之间,他抿着唇笑呵呵说道:“是是是,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还有……”裴昊哲终于肯赏脸看向何以凝了,“我投资贵校是因为听说你们学生素质优秀,成绩优异,但我现在发现,好像不是这样的。”
“项目的事我在考虑考虑吧,毕竟我朋友现在这样,也不宜干活。”他看向陆小可红肿脸上的五根清白手指印记,狠狠皱了一下眉:“差点忘了,先去医务室,你们放学了?”
教导主任察言观色立刻说道:“是是是,刚就已经放了。”
裴昊哲:“行了,那就直接去医院吧。”
“不用,我已经……”陆小可连忙想要挣脱他的手,被裴昊哲死死按住。
“别动,都肿成猪脸了竟然还能忍住一声不吭,也怪我,都把这件事忘了,现在不准动脸部肌肉,不准说话,省的二次伤害。”
说完裴昊哲看了有些着急,似乎还有话说但插不进嘴的教导主任一眼,轻飘飘说道:“至于光天化日在教学楼就被打的事,我想随后学校应该就会给我个交代吧!”
“交代交代,肯定会有交代。”教导主任连连擦汗,看一眼脸色白里透红的何以凝,当即就认出她是何董事的女儿,可即便学校的董事都加起来也没有一个裴昊哲的分量重,他点头哈腰说道,“而且,裴总,我想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裴总,我先送你们去医院,等处理了伤我们再处理这件事。”
裴昊哲拉着陆小可穿过人流自发让出来的通道:“留着你的精力好好教导你们的学生吧。”
教导主任连连弯腰说道:“是是是,裴总说的是,学校嘛。”
“为什么是处理我,不是我的错,是他的,程老师,真的是……”
何以凝看到平日里对自己和颜悦色的教导主任竟然承诺处理自己,立刻慌了。
教导主任冷汗都滴下来了,打断她,“闭嘴,竟然还敢跟老师顶嘴。”
何以凝忽然被骂,一时之间有点懵,下意识叫:“你,我要给我爸打电话!根本不是我……”
听着身后嘈杂的议论声、何以凝介于祈求和愠怒中间的声音,陆小可被彻底拉出了骚乱,再然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感受到身边这个男人不断散发出来的怒气。
“搬出来住吧。”
陆小可以为短时间内裴昊哲不会跟自己说话了,所以他抿着唇安静坐在副驾驶位上,时不时吐着舌头顶自己的脸颊,有点刺疼,但就是抑制不住地想动。
猛不丁听见这么一句话,陆小可愣了愣:“在家,她不敢招惹我。”
“你上次还说她不会在学校找你麻烦。”裴昊哲近乎是泄愤似的发动了车子,但迟迟都没有踩下油门。
陆小可摇摇头:“今天可能是特殊情况?”
裴昊哲眯着眼睛看他肿胀的半张侧脸:“特殊到,她能打你一巴掌?”
“嘶~”陆小可倒吸一口气,微凉的空气进入口腔,确实有些疼,“可能是我说话太过分了,我之前闷的时间太久了吧,不吐不快。”
裴昊哲心疼:“你可以把我当垃圾桶倾诉的。”
陆小可靠在椅背上,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无神地看着前方:“不知道,这些话闷在我心里已经很多年了,我没想对任何人说。”
“没意思,什么都没意思,我感觉不到活着能干什么。”他身体前倾,两只胳膊肘抵在腿上,双手捂脸,“我妈临死的时候想跟我说话,但血流的太快了,我就只能听见她呼呼呼的粗重的喘气声,跟以前我们家阁楼上装着的一顶换气扇一样。”
”我什么都没做,就只是死死盯着她慢慢丧失血色的脸,我是第一次,第一次看见濒死之人,她眼睛瞪得铜铃大,跟我对视。”
“那是我人生最错误的一个决定,接下来的十几年里,每个晚上我都会梦到那么一团血腥的场面,甚至就连她临死之前干涸的嘴唇纹路我都记得一清二楚,血液顺着地板流到我的脚下,我因为害怕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我到现在都能记得那声绝望的重物坠地的声音,她的生命力急速流逝,到最后嘴都张不开了,嗯,她的血就浸在我的衣服上,弄得到处都是,手上身上,甚至还有脸上,她倒下去的时候正好压在我的身上,我知道她有话对我说,甚至我能猜得出她要说什么。“
“她想报仇,她太苦了,几乎是没有一点防备地就被从美梦中拉到了地狱,她恨不得拉他们一家三口一起下地狱,可是我不想,我不想那样充满仇恨地活着,没意思,都没意思,后来,快死了,她自己可能也明白了,其实死亡是最好的解脱,反正都已经死了,仇恨什么的也都不存在了,更不用提什么延续到下一代,所以那瞬间她笑了,一方面是笑自己彻底摆脱了这个噩梦,一方面是庆幸自己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毁了我的后半生。”
“不过……”陆小可顿了顿,说,“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能直视红色颜料,就连粉色的都不行,它们看起来太像我妈妈当时的颜色了。”
他叹一口气:“裴哥,我花了好多年自愈,我想,钱我有够我用的就好了,至于仇恨,亲情,一切,我都不需要,我就想找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画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活到中年,在自己最满足的时候死去,这样……可以避免任何梦的破碎,有错吗,他们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他说完低着头,看着自己不安分的脚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裴昊哲面上表情晦涩不明,胳膊抬起好半晌这才放到他的脑袋顶上揉了揉:“那如果,有人能保证,你会一辈子做同一个美梦呢,你还要拒绝吗?”
“嗯?”大手的温暖自脑袋顶传来,陆小可茫然抬起脸,对上一张温柔的脸,他眨眨眼睛,一滴水光自眼底闪过。
鼻子酸酸的,原本已经压抑下去的泪水瞬间翻涌上来,顺着脸颊划过,“裴、裴哥?你刚说什么?”
裴昊哲按着他的后脑勺,将人拢在自己的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没事了,以后都会没事的,有我在不是吗?”
“裴哥,我真的,真的想哭一会,你别看我,我哭一会就行,你……”
裴昊哲:“没事,我陪着你,你想哭多久都行。”
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崩塌,陆小可脑袋深深埋在他的怀里,哇的一声大声哭了出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就好像把这段时间的烦闷一股脑全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