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陆陆续续都坐满了,唯独陈星身边一直空着。她有些失落,虽说都是一个班的同学,一回生二回熟,但同桌才是朝夕相对的人。没有同桌的她没有灵魂,她这样想着,时间到了两点,是学校通知的报道时间。莫约五分钟后,一位年轻的男老师匆匆走了进来。他穿着西装,衬衫和西裤熨得笔挺,严丝合缝地贴在身上 (2)。他没有打领带,衬衫开了两个扣子,领口微敞。他的眼睛平静而深邃,鼻梁高挺,嘴唇略薄。一个风度翩翩的男老师。
喧闹的班级逐渐安静下来,男老师平静而从容地扫过每位学生,微笑道:“抱歉各位,我迟到了。” 他卷起袖口,拾了一支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 “江彧” 两个字,笔迹瘦劲,转折处可见藏锋露锋。他把粉笔轻轻扔回粉笔盒中,又道:“那正式开始了。”
江彧首先欢迎大家来到杭州二中,这个浙水之畔美丽而悠久的学校。他缓缓说道:“你们将在这里度过高中三年。当你们回头看时,会发现这是一段不可复制,无法重来的美好时光。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在其中找寻到属于自己的快乐。” 客套的寒暄被他这样一讲,倒有了点不一样的含义。或许这就是年轻老师的好处,因为代沟更小,所以更懂得如何同学生拉近距离。但毫无疑问,江彧是独一无二的。他身上有一种让人舒服的气质,只消一开口,便如沐春风。
客套完,江彧介绍了自己。他是高一二班的班主任兼化学老师,在未来至少一年的时间里,将会一直陪伴大家。江彧很年轻,普林斯顿大学化学系毕业的研究生。风流倜傥,既有八斗之才,陈星不明白他为什么只做了一名高中化学老师。她想得出神,目光紧紧地黏住江彧。江彧若有若无地看了她一眼,开口道:“下面请每个人起立做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介绍完以后,给你们五分钟的时间,和前后左右互相认识一下。”
这种无聊的事,每三五年便要重来一次。也不知为什么,小时候认识新朋友都是兴奋而期待的,越长大,反倒活得越自闭了。陈星懒懒地剥着指甲,权当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她不擅长记人名,更不要说把人名和人脸对应起来了。若说有人叫上官婉儿这样另类的名字,她倒还能留个印象。可大多数人都是张三李四之流,大半轮下来,她也就记住了三四个。但有一人她印象很深 —— 坐在第一排靠窗的那个女生,她叫李嘉言。重点初中毕业,谈吐优雅,人又长得漂亮,过目不忘。李嘉言说完,朝江彧微微一笑,坐了下来。
头顶的电扇还在嗡嗡转着,日高人渴,陈星的困意袭来,一个没留意,指甲竟被剥掉了大半截,露出粉红色的肉来。她吃痛地皱了皱眉,就连前面的男生起立又坐下也没注意到。教室突然安静下来,陈星刚疑惑怎么回事,却听到江彧道:“角落里的同学?” 她想着是哪个角落,全班的视线便落在了她身上。她不知所以然地抬头看了看,前面两个男生正含笑望着她,其中一个对她笑道:“轮到你了。”
说话的男生顶着一头碎发,眉目温柔,神色温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陈星的心忽然跳动得异常剧烈。她的手像无处安放似的,从桌上挪到腿上,又从腿上直直地垂了下来。她笑着 “哦” 了一声,站了起来。她不是标新立异之人,平生大多随了大流,并不喜在人群中过分显目。这个小插曲也纯属无心之失,她便希望大家不要认为她是在故意博眼球,所以非常简短地做完了自我介绍。
待她说完,江彧便让他们互相认识。两个男生转过身来,陈星有些局促。她一心想着赶紧结束无聊的报道,并未注意听他们的自我介绍。她把一撮头发别到耳后,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那个说话的男生仿佛看穿了她的所思所想,笑道:“我叫秦川。” 陈星点点头,秦川向她伸出手,陈星愣了愣。他于是轻轻握住她的手指,随即放开,推了推身旁的男生,笑道:“这是夏天。”
他们简单地聊起了天,夏天更外向,所以三个人里多是他在说话,陈星和秦川在一旁倾听。夏天说,他和秦川从小就认识,一起读了幼儿园和小学。掐指算来,这是他们相遇的第十三个年头。相交之深,可谓旁人不能及。陈星羡慕起来,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连同桌也没有,更不要说有像秦川和夏天这样的竹马之交。她因笑道:“你们的关系真的很好。”
她话里带了点淡淡的寂寥,秦川听了,笑道:“夏天这个人和谁关系都很好,你要是不介意,以后我们都是朋友。” 夏天笑道:“那我要记住今天的日子,这是我们和陈星认识的第一天。说来也是缘分,教室那么大,偏偏你坐在我们后面。大概是冥冥中我们注定相遇。”
秦川推了他一把,笑道:“你不要对她讲这种话,什么 ‘冥冥中’、‘前世今生’ 的,也不怕人家听了油腻。” 他转头对陈星说道:“夏天见到漂亮女生就停不下来了,你别介意。” 陈星的脸上飞起一道红晕,她不知如何回答,索性低下头去,露出白白一截脖颈。她的模样落在秦川眼里,秦川的眼睛亮了亮,里面布满了漫天云霞和阳光。他见她自顾自转着笔,那笔却跟长了脚似的往桌上跑,内心突然起意,趁笔落下的瞬间伸手接了过来,笑道:“我教你转吧。”
他骨节分明的指覆在陈星的手上,教她正确的握笔姿势。陈星明显颤了一颤,秦川道了声 “稳住”,那支笔在他手中仿佛被赋予了全新的生命。陈星心底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她还没来得及往深处想,讲台上的江彧便叫停了讨论。
秦川和夏天转了回去,陈星双手托着下巴,无神地看着江彧。他开始讲新生军训的注意事项,指关节微屈,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讲台,发出极轻微的 “叩叩” 声。他从讲义夹中抽出一张纸,边看边说道:“军训从明天开始,总共一周,具体的日程表我会给每个寝室都发一份,等会结束的时候,每寝的一床过来领。明天早上八点,所有人准时在教室里集合,教官会和你们见面,然后军训正式开始。具体的事项到时候教官会强调,我在这里要讲一些别的。
“接下来一周都是晴天,天气会很热,男生女生都要注意,不要中暑或者晒伤。身体一旦不舒服了,请及时去医务室。医务室在我们教室出门,走廊走到头左转第二间。高一二班是一个集体,我不会每时每刻陪着你们,所以请大家互相关心对方。
“当然,我真心希望每位同学都可以坚持。军训的目的不仅在于锻炼你们的意志力,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增进你们彼此感情的契机。在这期间,学校会举办很多活动,希望大家积极参加。”
他说了很多,总结起来,大致意思就是作为当代优秀青少年,既要懂得自我保护也要有吃苦耐劳的精神。现代学生普遍是独生子女,生活安逸,大部分的压力无外乎源于学习成绩和技能特长两方面。至于集体主义精神和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不过是道听途说,老师教一句,学生默念一句罢了。说是爱国主义教育,大家也就当个玩乐,走个形式过场。军训结束,也就慢慢被淡忘了。陈星对军训没多大期待,但倒也不至于发出类似某些人惊天动地的哀嚎。她觉得,在某种程度上讲,生活是需要仪式感的,这让所活的今天区别于其他任何一天,所以更有纪念价值。
江彧讲完关于军训的事,又开始说明寝室的注意事项。他说,接下来几天学校会安排专门的生活老师开安全讲座,但他还是强调了一下电器的使用须知。学校宿舍年代久远,使用类似吹风机、电磁炉之类的大功率电器很可能导致整个寝室跳闸。说到这里,江彧有意无意顿了顿,认真道:“千万不要两三个吹风机同时使用,我以前经历过没有电灯的夜晚。”
他还强调了纪律问题。像手机、电脑这样的设备,虽说在校规上明令禁止,但江彧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知道明里暗里学生大多数都会带着。他是个有人情味的老师,也不爱管这些杂七杂八的琐事,明面上不好讲,故而旁敲侧击地说:“每年都有类似的情况出现,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学校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的。一旦被发现会很麻烦,一律做没收处理,需要家长来认领,你们把握好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