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如何,关系到她和言尚未来的着力点。她急的都睡不着,偏言尚不着急。
言尚轻轻勾了一下眉,他斟酌该怎么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天子自然与你父皇不同,大臣们都需要重新适应。这个过程,最少要半年。眼下还不能说天子如何。”
暮晚摇了然:“必然是你看不出他如何有本事,所以才没话说吧?我早告诉你了,我这位五哥就是个废物,难有什么真正手段。你看你找补了半天,都找不出来。”
她出神:“听说父皇去的那夜,晋王就入宫了。必是刘文吉的主意……刘文吉迫不及待表忠心呢。以后,咱们就不是皇帝面前最得宠的人了。”
言尚掩口侧头,轻咳嗽了一声,说:“本来就不是。我们做好该做的事便好,其余的不需要多管。”
见他咳嗽,暮晚摇登时来握他的手。一握之下,觉得他手冰凉,暮晚摇一下子着急了:“手怎么又这么凉?你身体还没好全,就上什么朝,你真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言尚柔声安抚她:“新帝初理事,我总是要看一看。你不是也想看看么?嗯……咳咳。”
他忍着喉间咳意,然而并没有忍住。而他咳嗽这么几声,暮晚摇的脸色都变了。
暮晚摇怔看着他,忽道:“请假吧。”
言尚无奈:“摇摇!先皇将去,新帝才登位,吏部正是最忙碌的时候,我等为人臣子,自然要为君理清这些。怎能自己有点小病小痛,就想着请假?”
暮晚摇冷冰冰:“你是打算自己请假,还是我进宫跟皇帝帮你请假?反正我一个把持朝政的公主,我要为你请假,咱们这位新帝必然巴不得。”
言尚一时无言。
半晌他道:“那我先请两日假吧。”
暮晚摇挑眉:“一个月。”
言尚:“……”
言尚失笑,他搂住暮晚摇,和声和气地与她解释:“摇摇,我不能那般休息的。如今朝上只能乱,群龙无首,新帝也没威望。每逢此时,魑魅魍魉皆会现身。
“此时我不能离朝的。”
暮晚摇嘀咕:“你又没当了宰相,管他们去死。”
言尚依然声音轻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嘛。”
暮晚摇又急又气,却也知道他不是一个能闲下来读书写字、弹琴访友的人,只能这般接受。
而不说言尚,暮晚摇自己都闲不下来。秦王败后,暮晚摇得到了兵部的势力,她趁乱要火速安排自己的人上位。
只有自己有势,才能和新帝相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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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新朝和旧朝轮换之际,在没有人顾得上这桩事时,言晓舟进牢狱去看杨嗣了。
原本是先太子自裁,刘文吉要给罪太子安上谋害先皇的罪,本以为朝中无人反对,但没想到言尚率先质疑此事。
在大魏朝堂上,一品二品的官都是虚职,只有名望没有实效。三品大官是宰相一流,四品五品的官已能日日上朝,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
何况言尚不仅是吏部郎中,他还是如今寒门之首。
他的质疑,自然颇有分量:“先太子已然认罪,当日先皇在世时质问先太子,先太子对自己的罪供认不讳。先太子已被囚于东宫,怎会有兵力再次谋反,去谋杀先皇?
“东宫出来的先太子妃说,太子是为她与三郎那些亲人朋友求情,才自尽的。一个想要护住自己亲人朋友的人,岂会多此一举地继续谋逆?谁听他的话?他就那般手眼通天?”
新帝坐在皇位上,忐忑地听着言二郎的质问,头皮发麻,他用眼角余光去看刘文吉。
刘文吉也在朝堂上,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言尚:“先太子谋反一次,就敢第二次。为何言郎中觉得他不会?难道你与他私下有勾结?你就知道他不会手眼通天?”
言尚温声:“他若真手眼通天到那般地步,他还火烧东宫做什么,还求情做什么。他若真那般厉害,还有我们什么事?”
他一贯说的委婉。
而常日在朝上不说话的韦树,此时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先太子真那般有本事,此时坐在皇位上的就是他,陛下和我们也不用讨论该如何处置他的后人了。”
刘文吉咬牙,却半天说不出话:“……”
新帝脸色青青白白,因韦树的直白。
新帝仍没有看出,刘文吉却开始警觉。他觉得言尚代表寒门,韦树代表世家新的长成势力……这两方若是联手,自己在朝上岂不是没了话语权?
言尚早已不是昔日的言尚了。
他要阻止言尚坐大。
而朝上这三方争斗,新帝看得半懂不懂,便一味含糊打哈,不敢轻易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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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让世家和寒门联手,刘文吉私下向赵御史施压,让韦树娶赵御史那个女儿赵灵妃。世家应当和内宦联手,将寒门挤出去再说。
但刘文吉也只能使一使这种手段,因他说不清先皇死因和先太子有何关系。
这处细节是模糊的。
言尚为首的大臣们查不出来,刘文吉也给不出详细的证据。好在言尚性情温和,又对先帝没那么深的感情,当新帝私下说服言二郎放过此事时,言尚盯着新帝一瞬,看得新帝心里不自在,但言二郎也同意放过了。
言尚只是为先太子争取了一下——
罪不及妻女子嗣。
杨家该贬,不应杀尽。
杨三郎虽谋反,但他是受先太子的蒙蔽欺骗,杨三郎罪不至死。
新帝批了言尚对先太子一事的处理方案,将杨家流放辽东,而对杨三郎,则是将他发放到剑南边关处做苦力,做民兵。
总之,留了杨嗣一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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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嗣被发配那一日,暮晚摇与言尚夫妻来送他。
言尚身后还跟着自己的妹妹,言晓舟。
暮晚摇身后,跟着赵灵妃。赵御史要和杨家断绝关系,不肯来送杨嗣。赵灵妃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穿着囚服,铐着枷锁,头发蓬乱,杨嗣沉默安静。他看也不看言尚夫妻,暮晚摇望着他,心里一阵难受。
言尚走上前,给了官差们一些银两,让他们走开,好给几人说话空间。
官吏们走远后,言尚凝望着目光涣散、并不看他们的杨嗣,低声:“你放心,你父亲被发配辽东,如今还没走。他年事已高,我尽量为杨家周旋。他们只是受牵连的,本身没有牵扯谋逆事太多。他们受的罚不及你重,做几年苦力,好好安顿下来,大家还会有再见机会的。”
杨嗣没说话。
言尚再次:“太子妃已经被家人接走了,她临走时,让我带给你一句话。说是太子留给你的。”
杨嗣没表情的眼神有了波动,他看向言尚,唇颤了颤。
良久,杨嗣哑声:“朗大哥,给我留了什么话?”
暮晚摇上前,看着杨嗣,轻声:“不管朝上人如何说,证据大家都给不出。我也不知谁说的是真的,但是太子妃说,太子是用你幼时赠他的匕首自尽的。
“他给你留话——承之,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吧,去做天上的鹰,去飞出长安。不要受我影响,不要让我束缚了你。”
承之,承之。
杨嗣的字就是“承之”,他还未弱冠,太子就因疼他给取好了字。
太子让他娶幽州节度使女,而今他成罪人,也不用娶了。
最终太子叫他“承之”,将他付出的那些,还给了他——那鹰在天上,就去天上吧。不要为凡间驻留,不要为俗情牵绊。
杨嗣呆呆听着,他目中光如星火在摇。他呢喃了两句,低笑一声。
他对言尚和暮晚摇夫妻说:“多谢。”
言晓舟安静地望着他,她想他也许有话对她说。只要他说一句,她就向前走一步。
可是杨嗣没有。
在言尚面前,杨嗣一步也不多走。
杨嗣转身便走向官吏们,赵灵妃哽咽叫一声表哥,低头抹泪。她心中悲凉,想从小领着她一起玩的表哥,说要做雄鹰的表哥……为何会这样?
暮晚摇在后喊一声:“杨三哥!”
杨嗣后背一僵,却不回头。
暮晚摇声音带哽咽:“我让人去地牢里将你阿父提出来,你不想见一见他么?”
杨嗣背脊挺直,他不回头,大步向前走:“不孝子牵连家人,无颜面对他老人家。不必见了——”
官吏们等杨嗣来,向这边的贵人们拱拱手,就用铁锁牵着杨嗣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