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量不要弄坏毛皮。”她转头,发现青年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但是耳尖却格外得红。
这么容易害羞啊,周清妩心中偷笑。
“你来试一下。”她说。
青年迟迟没动作,她正奇怪,突然看见他裸露的脚,她顿时有些懊恼自己。
“我帮你。”她双手按着兔子,示意他下刀。
“我洗过了。”阿竹注意到她的眼神,心中一刺,轻道。
“什么?”周清妩一下子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的脚是干净的,我洗了好几遍。”他低着头,声音有些僵硬。
其实相处了一个多礼拜,阿竹最不愿在她面前露出自己平时生活的丑态。他虽记不得从前的事情,但心底却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这些对于他来说是生活中最普通的动作和习惯,在其他人眼里都是丑陋的。
而他不愿在她面前露出丑态,他想等她走后他再割,因为兔子需要固定,而他只有一只手。
她应该是嫌弃自己用脚去碰这些吃食吧?他想辩解,可是喉咙涩涩的,根本说不出话。
空气都显得沉默。
“呆瓜!”周清妩叹了一口气,拿出帕子擦了擦他的脚上的水。
阿竹没料到她会突然这般动作,僵在原处没反应过来。
脚掌的轻柔和温热的触感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猛地一缩,没想到却因为用力过大,一下子从小椅上跌落在地上。
“噗哧。”周清妩看他一副震惊的呆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才到春天,春寒料峭,你不穿鞋袜难道不冷吗?”
“不冷!”他本能反应道。
他涨红了脸,全身肌肉都处于紧绷状态,好似她一动,他就会弹起来立刻逃走。
周清妩捏着帕子,好笑地看着如临大敌的青年。
他约摸弱冠之龄,长相十分出色,救治时左手有很多陈茧,加上那把冒着寒光的大刀,她猜测他之前应是一名刀客。
警惕性很强,武功也不弱,可是这样一个人却从不与她一道吃饭。
从他醒来的那一天她就感觉到了,他很敏感,特别在意他与旁人的不同之处——他的手臂。
可是一直这样下去可不行,他可是要陪伴她很多年的,不能每次都如此躲避呀。
“阿竹。”她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声音尽量放轻柔,“我没有嫌弃你。”
阿竹眸光一动,低头没有说话。
“首先,作为你的大夫,我要批评你,手和脚都长在你身上,你怎么可以有高低贵贱之分呢!”
她把鞋袜摆到他脚边,“穿上吧,天怪冷的。”
阿竹动了动手指,最终顺从了她的话。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心中的想法传达给他,“我觉得吧,我们活在这世上,许多事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残缺不是你的错。世人异眼相看残疾,那是因为他们对和自己不一样的事物本能地视为异类,难道所有只要和自己不一样的就一定是异类吗,这种以自己作为标准去衡量人和事,本来就夹带了排斥,欠缺了理解。”
她是真的觉得残疾人和平常人没什么不同的,“肉体的特殊状况并不妨碍你健全的灵魂,世俗总是让大家拘泥于眼睛看到的东西,但是真正能让人与人交流的,是什么?”
她的眼神晶亮晶亮的。
“是这里啊……”她戳了戳他的胸口,嘴角的温柔像是能融化冰雪。
阿竹一怔,心里像是有一道暖流经过,他第一次没有闪躲,直视那双明亮的眼眸。
这双眼睛很美丽,很温柔,长长的睫毛调皮地翘起,棕色的瞳仁像盛着夜空中的碎星,里面倒映着小小的他。
他愣住了。
真好看,他想。
“还有,要叫我阿妩,阿——妩——记住没。”整日姑娘姑娘的,好不亲切。
“阿,阿妩。”鬼使神差,似乎并没有那么难说出口。
“嗯,就叫我阿妩,来吧,我给你把着,你来割……”
阿竹回过神,握紧了手中的刀。
第5章
摇曳的烛光下,一层层纱布从肌肉线条分明的胸膛揭下,周清妩在一排工具中选择了一把小剪刀,在火上烘烤了几分钟。
“可能稍微有点疼,你忍一忍。”今晚拆线,他的伤口看起来恢复得还不错。
清浅的呼吸扑在他胸腹处,痒痒的,像一簇燃烧的小火苗。
阿竹扭过头,绷紧了身体。
“啪!”周清妩往他腰腹一掌拍过去,打得阿竹脑子有点懵。
“放轻松放轻松,你这样我怎么拆?”
从鼻腔里“嗯”了一声,头却扭得更倔强了。
“又不会弄痛你。”周清妩不满地嘀咕,他一副小媳妇任人蹂躏的模样是想哪样?
拆完线,她把蓝色小瓷瓶里的药粉抹在创口上,然后用纱布包好。
“翻个身,我看看你背后的伤口。”
阿竹如释重负,迅速翻身,把脸蒙在枕头下,每个这样的夜晚都让他感到羞耻。
“哎哎哎,你悠着点,别把伤口崩裂了。”周清妩皱着黛眉,病人应该更爱惜自己的身体才对。
清凉的药膏抹在脊背大大小小的刀伤上,她的指尖游弋在纵横交错的伤疤上,心中疑惑,“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呀?”
老疤新疤狰狞得像一条条蜈蚣,几乎把整个背都占满了,很难再寻到一处完好的皮肤。
心疼她的白玉金创药。
“不清楚……”声音闷在枕头里,似乎不太愿意开口说话。
周清妩挑眉,继而耸耸肩,“我不管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反正已经和现在的你没有关系了,你的命已经是我的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有些得意,下午阿竹已经明确表示过了,只要她需要他,他会一直留在这里。
“嗯……”
“哎对了,你知不知道你中了好几种毒,我真是第一次遇见你这样的人,中了那么多毒,居然一点事儿也没有。”上得了床下得了地,看起来一点中毒的迹象也没有。
而且仅仅只有他自己没事,她前几日曾把他的血掺在兔食里,那倒霉兔子几乎是七窍流血,即刻毙命,临死前发出了极其痛苦的嘶叫声。
吓了她一大跳。
阿竹一愣,他只知道自己中了毒,没想到是这般复杂。他为何会中毒?是谁给他下的毒?是仇家吗?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觉得自己的身份似乎并不是江湖上普通的刀客那么简单。
“好了,转过来吧。”
周清妩给他号脉,一抬头就看见他眉头紧锁的模样,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身上的病。
“好啦,会给你治好的!这世上的毒那么多,我至今还没遇到过让我甘拜下风的种类呢。”她善医也善毒,此毒虽奇异,但也只是需多费些时日齐全策略罢了。
收拾了一番,她掌着灯回到自己的屋子。
把油灯放在小桌上,脱了鞋袜,她往后一仰倒在床上,盯了镂空花纹的床顶数十秒,突然一骨碌爬起来,从枕头下掏出一本黄皮书。
她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只见书册封面赫然是几个笔锋强劲的大字——浪情三十日!
作为此连载话本的忠实粉丝,看书怎么能没有仪式感呢?
周清妩从床底拉出一个三层木盒,打开中间那层,从油纸包里抓了一把蜜饯。
新的一话已经写到那从李府私奔逃出来的小姐,已经厌倦了每日把“之乎者也”挂在嘴上、从来只讲大道理不爱摆事实的落魄书生。
这天,因为肥瘦肉界定不明显导致四文钱的差价,书生在市集上与王屠户家远近闻名的泼妇当街对骂,赚足了眼球,最后更以失败告终。
李小姐清贵惯了,哪受得了被人指着鼻子骂?她当下愤恨跑回土坯屋,打算卷铺盖走人,正当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之际,一不小心,她撞到了一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霸道麝香的被称为“少庄主”的持剑俊男……
不知不觉,话本已看去大半,周清妩恋恋不舍地合上书册,还是省着点儿看吧,小地方的书肆上新很慢的。
入睡前,她回味了一番情节,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滴答!”
“滴答!”
半夜,周清妩迷迷糊糊觉得脸上凉凉的,她伸手摸了摸脸颊,摸到一片湿漉漉的……
她猛地睁开眼,一滴雨水正入眼睛。
什么东西?那一瞬间,她甚至想到了大黄的哈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