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依旧静悄悄的,像是什么都发生过后的平静,也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一样。
他走了。
周清妩眼角滑下一滴泪,她狠狠一抹,吸了吸鼻子,愤恨骂道:“骗我!这个笨蛋!笨蛋!”
“要是怕你拖累,我当初就不会救你,就该眼睛一闭,就当没看见你这个臭鸡蛋!”
声音委屈又愤懑。
*
“你这老太婆,带的什么路!”不远处的丛林里,身上沾满苍耳子的程星推搡着一个老妇人,怒火滔天。
一旁的鬼手制止他打人的动作,他的身后跟着三十来个人,都被困在了这里,绕了几圈,又回到了这个点。
他们在山林里迷路了。
“我,我也不晓得,那后生,那后生就是这么带我进去的,我也不晓得怎么晚上就找不见路了,这怎么就寻不见了呢……”
老妇人颤着双腿,扑通跪下,“各位侠士就饶了我这个老婆子罢,放过我大儿和儿媳,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我,我给你们磕头。”说着,就磕起头来。
可是她料错了,眼前几十人皆为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根本没有同情心。
“你这狡猾的老太婆,好好的路怎么说不见就不见,定是你包藏祸心,联合程辞来戏耍我们,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程星一脚踢开这婆子,他们惯用藏匿伎俩,可在山林间根本行不通,这些随处可见毫无章法的带刺植物躲也躲不掉,划破皮肤抓心挠肺得痒。
鬼手按住他的肩膀,程星挣不开他森森白骨的力道,高高的束发在空中用力一甩,发出一声冷哼。
“此人还有用处,勿伤性命。”他眯起眼睛环顾四周的景象,“此处,应是布了阵法。”
“那怎么办,书生师兄不在,我……”
“闭嘴!”倏地,一阵冷风吹过,鬼手警惕地环顾四周,树叶依旧沙沙作响,但同为杀手,氛围的改变对他们是极其敏锐的。
“躲躲藏藏,装神弄鬼,还真是你的作风!”
这一声,即刻草木皆兵。
冷风瑟瑟,没有回音。
他忽地冷笑一声,眼神一厉,抬手起剑便朝那老妇人刺去……
“铮”的一声,刀剑在空中碰撞,激起星星点点火花,两人视线半空交锋。
右臂空落,左手起刀,来人是谁不必多说。
鬼手捂着胸口倒退,咬牙切齿,新仇旧恨一起算。
他啐了一口唾沫,“给我一起上,活捉程辞,楼主重重有赏!”
身后的三十人得令,按照计划,从两边缓缓分散,以程辞为中心,将他重重包围了起来。
风冷厉起来,大战,一触即发……
第27章
“就这么被捉回来了?”
“是呀, 就把寒天往地上‘哐’的一放,脸上面无表情地说,说什么来着?”
“说‘放过她, 我就跟你们走’!”
“对对对,就这句, 鬼手当场就愣住了,我也是, 都吓死了。”
“就为了那老妇?”
“对,一个花甲老妇!”
“还从未见过他低头过……”
“啧,人不可貌相啊, 就算缺了条胳膊, 但好歹年纪轻轻,也犯不着这种口味啊。”
“听说这老妇老伴还在呢,这三个人住一起……哎呀, 真乱!”
一片讨论唏嘘声中, 一紫衣冷艳女子打断他们, “叽叽喳喳像什么样,这是七杀楼,不是菜市口!”
“就是,师姐说得真对, 一群大老爷们娘们唧唧的, 看着都烦呢。”束发少年人模人样地抱着手臂, 不屑地撇撇嘴。
这幅面孔着实不讨喜,有个黑衣人想出声,但看着一旁的人都噤声陆陆续续离开了捕影堂,也悻悻提起武器走人。
七杀楼的等级制度明显,人情薄弱冷血, 生存抢任务才是正道,无人会去因为这种玩笑琐事去顶撞楼里榜上有名的杀手。
况且这种调侃仅仅只是调侃,这里不讲兄弟情义,谁不是通过残酷杀戮选拔出来的?没准上一刻还与你谈笑风生,下一刻就眼都不眨一下和你拔刀相向争抢任务。
狠,才是七杀楼的生存之本。
顷刻,堂中就只剩下千羽和程星两人。
程星歪着头看她的表情,手指点点下巴,眼睛咕噜一转,忽地说道:“师姐,别听他们胡说,他们根本不了解事情的始末。”
千羽终于抬头看他。
程星得意一笑,“那日我与鬼手师兄挨家挨户……”忽然,想起不好的事情,他笑容凝固。
不好,跳过。
“咳,反正那老太婆嘛,也是与他有颇深渊源的……”千羽不喜他故意卖关子,眉间愈发冷凝。
“好吧好吧。”程星向来怂她这种表情,“其实据那老太婆的话,程辞是和一年轻女子成婚了,她是证婚人。”
一枚弹炸得千羽头晕目眩,她一时接受不了,但杀手的基本素养却让她镇静道:“你再说一遍,我方才没有听清。”
“他和野女人成婚了!”程星探究地看着她的表情,“本来那女子的命该被我取了,可此人狡猾得很,在林中设了阵法。”
“待下次我带着书生一道,去破了那破阵法,将那女子千刀万剐,再处以汤镬之刑,淋上滚汤煮得她骨头都化了,给你消气好不好?”
天真无邪地说出来,却犹如地狱恶鬼。
“程辞呢?”千羽恍惚道。
“他?他擅自离开七杀楼两个月之久,按照楼主的手段,这会儿估计不是废了也是残了。”
“哦!”他忽然恍然大悟般一拍手,“看我,哪有残不残废不废的,他原本就是个残废啊!”
“哎,师姐,你别走啊,你等等我……”
*
宽敞的院子里,周清妩独自躺在竹编躺椅上望天。
离她不远处的地上,扔着一团皱巴巴的纸,团成一团,褶皱极多,不知被揉捏了多少遍。
躺椅清凉,周清妩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大黄脑袋上粗糙的狗毛,心道真舒服,要是阿竹当初做成摇椅就更好了……
阿竹?
她秀眉一颦,想他作甚?
去他的阿竹!
争气点!对,要争气!她给自己打气。
转眼视线又移到院里那一小块菜圃里,看着长势不错,心想过不了几个月也可以吃了,夏日吃西瓜,冰棒配蒲扇,到时外头计划的那块地不要全种麦子了,再单独划拉一块瓜地,岂不美滋滋?
她越想越兴奋,心想到时候和阿竹商量一下,他一定会……
呸!
怎么又是他!
蓦地,笑容一窒,上扬的嘴角怎么也提拉不上去,她兴致缺缺撇开眼,继续望天。
望着望着,眼角突然瞥见大黄撅着屁股,尾巴一摇一摆在咬着什么……
她转过头,好像是……一团纸?
原来是纸啊……她淡淡收回视线。
突然,她的眼睛猛然睁大,“腾”的一下跳起来,情急之下立马冲过去喝道:“大黄!”
“你给我松嘴——”
大黄耳朵一动,转过头,以为她要与它玩闹,撒丫子就跑,一人一狗就在宽敞的小院里追逐起来。
周清妩操起一旁的扫帚,边跑边打,“你还我,还给我,别叼着,要是你的口水把字湿糊了,我,我就……”
她喘着大气,忽而脑中灵光一现,丢下扫帚就直奔烧火房,蹬蹬蹬拿出一根被啃得坑洼的大骨头,伸手一亮。
果然,大黄看到,便不再跑了,绿豆大的眼睛与她隔空对视。
这根骨头还是之前她与阿竹在镇上特地给它带的牛骨,它十分钟爱。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哪儿了,哼,你那点小心思,斗得过我吗?”周清妩眯着眼睛慢悠悠地在手中敲打。
“给我乖乖过来。”周清妩威胁,做了个用力往下砸的动作,“再不过来,我就让你明天见不着它!”
玉石俱焚,谁怕谁!
大黄虽然脑子不好使,但瞧她的动作也知自己有危险,它摇了两下尾巴,朝着她“汪”了一声。
似在讨好。
就在它张嘴叫唤的那一刹那,纸团从它嘴里落下,说时迟那时快,周清妩一个箭步上去眼疾手快地将之夺了回来。
她赶紧打开查看,心疼地瞧着“阿妩”的“妩”字已完全辨不出字形,糊成了一块黑墨。
“你,你讨打!”她怒极,然而大黄早已瞅准空档衔着骨头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