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番外(9)

等找个长凳和宗崎坐下,我才挑起话头:“我来时一直沉默,是在想事情,并不是生气你拽我起来走路。我知道你为我好,不会与你生闷气的。”明知宗崎理解我,我仍旧忍不住解释,好像解释过后,就不用为晾他在一旁觉得抱歉了。

宗崎搂搂我的肩,笑了:“我知道。”

我一时无话可接,就听宗崎又说:“我今晚不回军区,打算明天再走。”

“哦……哦?”这就很奇怪了,宗崎通常是早上来晚上走的。之前就觉得他态度与往常不同,现在看来果真有事瞒我。我随口问道,“那么你晚上住在哪里?”

宗崎笑嘻嘻地垂手,装作寄人篱下、低眉顺眼的模样:“正想求你施舍我一张沙发呢。”

他那副样子很有趣,我看了故意和他抬杠,压低声线扮做常伴青灯古佛的老僧:“阿弥陀佛,我的单人沙发容不下大佛,你还是趁早下山去吧。”

他不恼,没皮没脸地继续耍赖:“我看咱们病房的地板也不错,地方够大,铺张毯子正好让我睡一觉。”说真的,宗崎的战友们没看过他现在的赖皮样子绝对是人生一大憾事。

开开玩笑还使得,早春这天气人真睡到地上可不好受,我于是松了口:“四月的天还冷着呢,别睡地上冻着了。算了,我就勉强分你半张床吧。”

“什么?”宗崎的嘴角分明已经咧到了耳朵根,嘴上仍要逗我,“我没听清,阿相你再说一遍。”

我原本不想理他,奈何还有事情交代,便耐着性子重复道:“我说——我愿意分你半张床。不过你记好了,不许像小时候那样抢我被子。还有,我说是‘半张床’,就意味着不能让你这个壮实的大兵占太多地方,你得老老实实缩着身子睡。”

这就要说到我们疗养院尴尬的床了,它的尺寸——睡一人嫌大,睡两人嫌小:说它是张单人床吧,我睡上去只占小小的一角;若说它是双人床,又容不下两个宗崎。但躺我和宗崎两个人,说不定正合适……啊呸!

宗崎点头乖乖说“好”,然后轻巧地转移了话题:“你明天有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明早我要去谢旭舟那儿参加‘心理治疗’。”我抬头看宗崎,心想终于该扯到正题了,“怎么,你有事情要和我交代?”

我问起,宗崎便不再打擦边球,开门见山:“是这样的,我打算带你去山下住几天。最近的训练安排不紧张,我可以陪你在军区里转转,晒晒太阳。虽然山上的四月又阴冷又潮湿,山下的阳光可好着呢。”临了还加上一句:“这也是我爸的意思。”宗崎真长能耐了,有什么锅知道让宗叔背了。

宗崎来前大约做了些准备,找个理由偏还照顾到我喜暖喜光的偏好。不过往年四月也没见谁巴巴儿要我下山去晒太阳,今年怎么就如此殷切?是觉得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还是说……山下出事了?

老话说得好啊,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我今天拒绝了宗崎,又怎么会知道他作的是哪门子妖。

宗崎见我半天没吭声,正想出声再劝我,就被我止住了话头,我说:“挺好,我和你一起下山。”

他没想到我答应得如此爽快,憋了一肚子劝服的话没地方施展,竟生生噎了好久。他回神后懊恼地揉着我的脑袋说:“若知道这么容易说服你,早几年就该带你下山了。”

我毫不客气地拍红了他揉乱我头发的手:“别悔,早几年我也不会答应下山。”

“那说说,今天怎么答应了?”他越是故作随意地发问,我越晓得他想知道得不得了。

“说不上来。大概因为离开军区太久,我想念那里清晨的军号声了;我没看过你飞战斗机是个遗憾,也一直想要弥补……”我嘴上同他东拉西扯,心里却想:爸,妈,我没忍住要回去看看,你们别怪我……等我这趟回来,就永远,永远不会再离开疗养院半步了……别怪我……

“这次下山,我会看到你训练吗?”我明知故问,心头有一个麻痒的愿望在骚动。我说过的,我想看他在穹顶下穿云远驰。想死了。

“当然。”我以为宗崎笑了,但抬头看他时,他正看向我病房的窗口,脸上没什么笑意。

我问他:“去山下几天?”

“一周,我已经向上级和疗养院的领导同志打过报告了。”宗崎回答,神情仍恹恹的,大约察觉到我在看他,才重又明媚起来。

这回轮到我惊讶了。我以为宗崎逮着这个机会,怎么也得留我在军区住上半个多月,谁想他给了这么个明明确确、不长不短的时间。我疑惑道:“一周后你要出任务?”

“没。就是怕你不愿久待,所以才说一周。你若高兴,待多久都好。”宗崎说话时身形自然,语音轻松,应该不是假话。

我心中仍有疑惑,但面上不多显露,只是同他说:“既然我们明天下山去,早上的‘心理治疗’就不去了。待会儿你去帮我和谢老狐狸说一声。”

宗崎却笑了,不说好还是不好,只是冲我身后努努嘴。

我扭头一看,谢老狐狸不知道什么已经站在那儿了。他拧着眉毛,镜片上反射过一道亮光:“小尹,明早按时到心理室找我。有事求我的时候,‘谢医师’叫得多好听啊,怎么背地里就是一口一个‘老狐狸’?”他的话里带着点戏谑意味,却明确地向我传递出两个的信息:第一,你的话我全听见了;第二,明天的治疗一定要去,没得商量。

谢旭舟是个挺奇怪的人。说他奇怪,就因为他的精明全写在脸上。

每个人站到别人面前都会显露一种气质,我们俗称“第一印象”。就好像宗崎往你跟前一站,你就觉得他“周正”;谢旭舟往你跟前这么一站,能跑到你脑子里的词汇只有一个——“精明”。

如果他不是穿着一身白大褂,你一定会觉得这人是奸商,而不是什么心理医生。才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整天戴一副金丝眼镜。白大褂底下穿着西装,领带规规矩矩打着平结,衬衫扣子永远不忘系到最上面一颗。

谢旭舟俨然一副商场老滑头的样子,真白瞎他长了张不错的脸。

谢旭舟成为我主治的第一天,就彻底颠覆了我对心理医生的印象。谁说心理医生都是温和儒雅、春风拂面、不给病人压迫感的?我的主治就犀利精明,并且常常油腔滑调。连心理治疗时都会展现出一种“在商言商”的风范,让我难以应付。

“别介,谢医师您别这么小心眼儿成吗?‘狐狸’这词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我心目中,它就是个褒义词。”我讪笑道。

谢旭舟不爱和我咬文嚼字,在又一次表达对明天心理治疗的期待后,就走了。走到宗崎边儿上的时候,谢旭舟笑着问候道:“不要太娇纵她了。”

宗崎礼貌地笑了回去,转头和我说:“没事,你明早和他聊完,我们下午再走。”说着便扶我回病房。

一路上我们敲定了晚饭和明天早饭的菜谱,于是我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到了吃上,毫无防备地接受了明早的治疗。

……

再回到病房,屋子里还留有午饭的余香。六点五十八分,天已经全黑,电子钟的屏幕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宗崎知道我的习惯,所以进门后没有开灯,而是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把窗帘拉开些,让屋里透进自然光。我径直走到床边,“啪”地一声关掉了电子钟。

在夜色里待得习惯了,我行走自是无碍,想不到宗崎也能在只有微光的房间行走自如。不光如此,他还摸黑做了晚餐(虽然只是热碗粥),然后照着我的指示找到洗漱用具,洗漱完毕。

等我也洗完澡爬上床,宗崎已经在床上靠窗的一侧睡下了,他枕着自己的外套,把枕头和大半床被子留给了我。他背对着我,一副熟睡已久的模样。

算算时间,应该不超过八点。宗崎在部队时,我常常挑这个点儿打电话给他。除了偶有的夜间训练以外,他这个时间都是在桌前看书或写报告。

生物钟支配睡眠的能力很强,即便早睡如我,不到九点也难以入睡,所以我有理由相信宗崎还醒着。

装睡啊……我想道,忽然觉得好玩:宗崎这个人很少有不坦率的时候,他对父母、对组织向来诚实,大事原则性很强;只有逗我寻开心的时候,他才会骗人,比如中午骗我说没买烧卖,又比如现在骗我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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