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番外(7)

他一直笑,爽朗的声音从听筒另一边传来,让我被他的情绪感染,竟也开心起来,脑袋上的伤口都不那么痛了。

出院后宗崎头一次来看我,是在下午。我那天刚刚睡完午觉,正倚在落地窗旁看书。他走在屋旁的林荫道上,远远地看到了我,便加快脚步,仰头开口喊我的名字。

窗没关,我听到声响,探头向院门口看,正遇上他的目光。宗崎穿着军装站在行道树下,午后慵懒的阳光就落在他的眉梢,烘得整个人暖洋洋的。那光亮薄薄地铺展于他的发丝,我也分不清他的黑发是生来如此柔软,还是反射阳光后特有的蓬松。他停下脚步仰着头看我,眯眼笑。

看到他笑,我便也暖了。

我已经好几天没出过房间,整天蜷在书堆里。但看见他那一刻,我就抛开了手中的书,尽我所能快步跑下楼去迎接他。

妈妈正在楼下拖地,看我跑掉了拖鞋、急慌慌的样子,笑着问我“是不是你宗哥来了”,又叮嘱我慢点跑,说“宗哥不会飞走的”。

我已经在玄关处换鞋,心情很好地回应了我妈的打趣:“那可不一定啊,宗哥如今可是空军飞行员了!我要是让他等久了,他真会飞走的。”

开门时宗崎还等在院子门口,我飞跑过去,他看到我立马弯下腰,张开双臂迎接我的拥抱。我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被他搂住腰抱紧、举高。他颠了颠我的重量,不满地撇嘴:“这么久没见,你也不长几两肉当作见面礼?”

“别提长肉了,你还能见到我本身就是个奇迹。”我大力地回抱了他,单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手臂上坐稳,然后指了指头上那道长疤。

他立刻转移了话题,笑话那道疤难看得很,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我就告诉他,我爸拜托医院给我缝的美容针,不用拆线,等缝线被吸收后应当不会留疤。

“最多有道淡粉的痕迹,”我说,“不碍事的。”

他额头贴着我的脸颊,抱着我进家门,话音透着股自豪,让我听来很受用:“当然不碍事了,我们阿相长得这么漂亮,有疤也是可爱的。”

……

此后,我便一直“赋闲”在家。而宗崎进军校那年就入了伍,成为现役军人。

他们军校管理严格,飞行员的训练强度特别大,不过宗崎很有天赋,那时候各项课程成绩都名列前茅,不需要付出额外的时间训练,相比之下清闲得让人羡慕。

宗叔叔是隔了一年才申请调来宣城军区的。在那以前,宗崎都暂时以我家为校外据点,还像小时候一样,常来我家蹭饭。他嘴甜得可以,吃这道菜赞一句“美味”,吃那道菜又说是“一绝”,还说别的地方都吃不到,把我妈捧得可开心了。宗崎一来,我妈就招呼得格外带劲儿,饭桌上的菜都比平时多上几个。

之前宗崎邀我去德荣斋吃点心的诺言,终究没有实现。不是因为宗崎不守信用,而是我的问题。我担心出门在外无法应对突发状况,所以严格限制了自己活动的范围。自从休学回家,我便再没有出过军区,准确地是说连居住区都没再出去过。

再者,我发觉自己越来越讨厌人多的地方。单纯与陌生人交谈接触,哪怕仅仅是共处一室,都会令我产生不适感。如果一定要说得夸张些,就是我改变了原先在这个世界里“嵌入”的状态,几乎“脱出”了正常交际的范围。现在往前想想,当时我恐怕有点社交恐惧的倾向,并且症状延续至今无有好转。

宗崎多次劝说我无果,就改变策略,“以情动之,以食诱之”。难为他确实动了不少活络心思,花费许多时间精力。

宗崎但凡有休息日就起大早,力求赶最早的一班车前往宣城市区。他会在中午之前赶回军区,给我带回来满满一袋儿的德荣斋点心,而且每次都不重样。以致于我虽没去过德荣斋,却尝遍了他家的点心,比较来比较去,最中意的还是小烧卖。宗崎每两个月才轮休一次,在那天我便翘首盼望他捎带来烧卖。

宗崎最终也没能用食物把我诱-骗出门,反倒成了食物的搬运工。

先前说到,宗崎的专业课成绩很优秀,他在军校接受飞行员训练的第二年,就能熟练驾驶多种机型,能够独当一面了。但我没想到他能优秀到提前成为正式飞行员。

宗崎拿到飞行执照那天,穿着制服来我家吃饭。我第一次发现,空军的军服设计如此精良,能把人体比例凸显得这么好。宗崎两条腿笔直,向上隐没在外衣下摆间,恰到好处的修长。皮腰带规整地束在腰间,肩章熨帖地粘连,更显出他窄腰宽肩。

这么多年,我瘦弱依旧,个头与同龄人相比尚且差上老远。而宗崎经过整个青春期的发-育,却彻彻底底地长成了,更高大,更结实,更加英气逼人。他举手投足间有种从容稳重,让我分不清究竟是增长的年岁,还是肩头的责任带给他的。我那会儿不无凄然地想,时间果真把我们越隔越远,谁能够抵消掉流转与静止、生长与停滞的差距呢?

宗崎在饭桌上和我爸闲话,他才完成今天的训练,刚刚从战机上下来。他描述自己驾驶战机,在苍穹之下飞翔驰骋,在云间旋转翻腾。眼里闪动着灼热的光,像亟待振翅的雄鹰。我这才明白,爱做一件事并以它为职业,该有多么幸运。他描述的场景令我心生向往,我几乎瞬间就决定,总有一天要看他在穹顶之下远驰。

我爸很欣赏宗崎,说宗叔叔有个好儿子。夸得切了,有几分“继承衣钵,大有可为”的意思。而他对宗崎的赞赏,曾使我一度敏感地以为,他是羡慕宗叔叔的。

我当然明白父亲爱我,所以才总敢纵着性子恣意妄为,自绝前路也无所顾忌。但不论他如何爱我,我都情愿相信:一个军人,理所当然希望自己的子女也成为顶天立地的军人。别人家的孩子如此优秀,而自己的女儿却是个放弃学业、自绝未来的病秧子,任谁都会不平衡的吧。

父母走后我回头看,后知后觉地发现,孩童时期的我对很多事物的理解都是偏颇自私的,而且丝毫不讲道理——竟然生生把最爱自己的人放在了对立面。

我一边享受着父母的包容和无微不至的照料,一边在私心里怀疑他们、抵触他们,把自己的思维限制在狭小阴暗的角落里,不得出。所以到头来总是我自己拉自己入深渊,也是我自己,逼自己入囹圄。

会造成这种局面,归根究底由于我的自私,我的利己。我自私到理所当然地被爱,却始终无法真心实意地爱人。

这样的我,在六年前做出那个选择,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在父母离世以后,我才猛然发现,无论世上谁人厌弃我,我的父母都不会。他们其实还很年轻,如果不是因为太在意我的感受,他们完全可以再要一个健康的孩子,而不必守着一个喜怒无常的娇气包。

我在疗养院的每一日,独自待在病房的每一分,面向山岭沉思的每一秒,脑中都不可避免地充斥着对从前生活的怀想。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父母仍朝我微笑,暖得如同九月艳阳。可惜,我的视野永远定格在了那个低矮的角度——看他们最后一眼的角度上。我已经不配站在他们面前,心安理得地享有他们的微笑了。

我并不是个纯粹的无神论者,曾经很认真地想过,我死后还能否见到父母。想明白了,就觉得不会。

毕竟谁都知道,天堂和地狱可隔着一段长长的距离呢。

Chapter 7

等我和宗崎收拾好桌子,床头的电子钟又响了,不过和进门时不同,这次是代表整点的两声“嘀”。已经下午三点了,我和宗崎花了一个半小时来享受丰盛的“午餐”。有他在时,我的食欲总是出奇的好。

我是宗崎口中“小奶猪”一样的人,吃完就想睡。可是当我趴上枕头,刚刚舒心地呼出一口气,宗崎就把我拽了起来。

“起来了,我们出去转一圈吧。刚吃了不少烧卖,凭你那小破肠胃恐怕消化不了。再过三四个小时又该吃晚饭,晚上你会撑得很难受。”他不容我拒绝,半搂半拽地带我向门的方向走。

我处于濒临入睡的状态,已经到房门口才反应过来,连忙抠住门框,妄图止住他的脚步,嚷道:“宗崎,你放我下来,让我睡觉!我要我的床!啊啊啊!我的床啊!晚饭我不吃了!只要这会儿让我睡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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