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番外(4)

我在他身边的理由是对他给予温暖的贪心索求。那么,他在我身边的理由又是什么呢?我沉沉地想着,突然感到无端心疼,不由自主地伸手搂了搂宗崎的腰。

等我回过神,宗崎已经恢复了往常神色,半撑起身子,与我隔开一段恰当的距离。天知道我此时的姿势有多僵硬,脸色有多苍白。

宗崎笑着说:“看吧,阿相。躺着睡和趴着睡还是有区别的。”

什么呀,折腾了半天,宗崎只为了说服我平躺着睡觉。

我仰面躺着,闭眼装睡,不愿再和他争辩。

……

宗崎似乎起身去取来了饭菜,我抽动鼻翼,闻见了最爱的烧卖的味道,肚子不争气地叫出声。他听见了我肚子的声响,轻笑出声说:“我这就去食堂,你多睡会儿。”

“等等。”本来已经走到房门口的宗崎又被我喊了回来。

刚才脱鞋上床的动作太奔放,鞋被甩到了病床正下方。我现在伸脚去够,挂在床边上显得很狼狈。我才意识到一个不容忽视的现实,我的小短腿着实配不起一米高的病床。为防止哪次摔下床伤筋动骨,我决定下回谢旭舟轮休,再让他捎张矮床上山来。

就在我快掉下床时,宗崎一把握住我的脚踝,把我提了上来。他弯腰拾鞋给我穿上,指腹无意间蹭过我的脚背。

我缩了缩脚,赶紧下床,拖出衣橱里藏着的微波炉,说:“以后用不着食堂的锅了,就在病房里加热饭菜吧。”

微波炉还是全新的,宗崎拆了包装,轻车熟路地鼓捣起午饭。我抱着靠枕,蜷在沙发上看他。

“什么时候买的?”他手中活计不停,顺口问。

“啊?”我还困着,没听清。

他重复:“微波炉,什么时候买的?”

“哦,上星期谢医师轮休,我托他到山下买的,”

“他怎么会乐意帮你瞒着?”病房里不许开伙,这是疗养院的规矩。

“谢医师在尝试新的心理疗法,我自愿当了小白鼠。”我低头抠着指甲,努力不去看宗崎的表情。宗崎一定觉得奇怪,要放在从前,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尝试谢旭舟那老狐狸的新疗法的。

宗崎问我:“他要怎么做?”

“他在逐渐帮我停掉精神类药物,然后每周来找我谈心。”我偷瞄了宗崎一眼,他正在摆盘子,没功夫看我,“可以想象吧,就是一本正经的心理治疗,美其名曰‘谈心’。谢老狐狸你还不了解嘛,就是个人精。每个问题都在套我的话,一点点给我挖坑,等着我自己跳进去。据说这还只是初步阶段,他是打算了解一切,教我直面过往,好让我彻底摆脱药物治疗。”想到谢旭舟的壮志,我不禁一声嗤笑。

谢旭舟还在漫无目的地寻找我疾病的症结所在,殊不知我早能看清自己的恐惧,却仍对所有恐惧无可奈何。

说过“恐惧即未知”的人,一定没有见过“恐怖”一词真正的嘴脸。只有不屑隐藏面目、亲自站到你面前狞笑的东西才叫恐怖。

我们交谈的情形总是:谢旭舟想知道的,我不会告诉他;我想要知道的,用不着他告诉我。我不过是在浪费时间应付他的治疗罢了。

宗崎抬头看看我,继续低头专注于饭菜的分盘。半晌后才问:“你既然不认为谢医师的方法有效,为什么又同意尝试?”

“嗯,”我故作深沉,“也许我只是厌恶了每天吞大把药片过活的日子,那样很像是具泡在福尔马林里维持鲜活的尸体(是事实,别瞪我)。我和谢旭舟这是互利互惠,我给他提供治疗案例,充实论文;他给我减少精神类药物,瞒天过海。我已经很少发作了不是吗?但是除了谢医师,疗养院的其他医护是不会同意给我减少药量的。”

“你们的交谈有进展了吗?”宗崎的声音一贯平静。

“交谈?你还不如问我们的心理学游戏玩得是否尽兴,可曾分出高下?”我忍住没翻白眼。谢旭舟岂是好对付的,每次与他交锋都极大地耗损我的心力。我从不怀疑,再去他的治疗室几次,我就会恢复六年前的“良好状态”。

表面看来,我与谢旭舟的交谈内容天南海北一通胡扯。他竟然问我哪里的海最蓝、哪里的天最阔。我没见过真的海,就按照自己看过的照片来答。他还问我小时候的事,我就半真半假掺和着讲述。他的问询看似没有关联,实则注重引导,话题只围绕我的想法喜好兜圈儿,害我总是被他带节奏。

他从没有直接问过我有关六年前事件的情况,可能是害怕刺激到我。我想起自己曾经尖叫的模样,发现从前的癫狂竟然给如今的我增加了一道防线,让谢旭舟投鼠忌器。也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

我时常觉得,我和他之间的博弈就是一场攻防战,谢医师还可以用心理学知识作武器,主动向我发起进攻。而我呢?我只能被动地躲在城墙后面,小心翼翼地守着自己的秘密,唯恐他冲进来把一切搅碎。

这场战役中,我的条件确实不利,不过这倒不足以使我感到惊慌。

真正令我不安的是,我直觉自己的应对都是徒劳,谢旭舟设下语言陷阱的目的或许与我想的根本不同。我不太愿意承认,我在他面前时常有种无力感。

想到这里,我的眼底不由泛上一层郁色,赶忙低下头不再看宗崎。

Chapter 4

直到宗崎捧着餐盘过来,我才佯装困倦不支地抬头,伸手揉了揉眼睛。

盘子摆得很漂亮,菜品丰富,菜色鲜亮,难得他有闲情逸致。宗崎按照荤素、口味,把菜分成了三组,分装在盘子边缘,与盘中央扣着的米饭相映(感谢山下带来的盘子够大)。菜的汤汁被沥得很干净,不会像食堂大叔大妈打菜时那样浸透米饭,使各种菜味混杂在一起。

不错呀,宗崎很清楚我的忌讳。我满意地提起筷子,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烧卖呢?”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最爱竟没端上桌。

“什么烧卖?”宗崎跟我装傻,嘴角噙着笑。

“你别蒙我,我刚才明明闻到德荣斋烧卖的味道,都快馋死了。你既然买来了,为什么不给我吃?”我气急,龇牙咧嘴。

“狗鼻子倒挺灵光,”宗崎安抚我,“哪人有大中午吃烧卖的?你先吃完盘里的饭菜,晚上我再把烧卖和薏米红豆粥一块儿热给你吃。”他凑上来想要摸摸我的头顶,被我一偏头忿忿躲开了。

宗崎还算有自觉,见我不高兴了,就堪堪收回手,转身去微波炉旁闷不做声地拾掇起烧卖。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即使刚被拂了面子,俊脸上仍一片笑意。他自言自语道:“还是和小时候一个样,给了糖就乖乖摇尾巴;没有糖就龇着牙闹别扭。”

他没来,我就巴巴看着,任凭面前的饭菜冒热气。等宗崎终于端来烧卖,我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欢呼,开始动筷子。

德荣斋的点心做得小巧精致,烧卖薄皮厚馅,用了十数种食材。一口下去,唇齿之间先有酱油的鲜味迸溅开,接着是松子、虾仁、竹荪、木耳、茶树菇……它们适中的颗粒感填满整个口腔,还不等细品就忍不住想吞咽。一不小心整只烧卖便囫囵下了肚,舌尖上还停有余香。

原本就饿着肚子,一只烧卖哪里足够。我在盘子里放一只,筷子上夹一只,嘴唇边叼一只,忙得不亦乐乎。宗崎瞅着我忙碌的档子又来摸我的头,我也就默默受了。

宗崎也拿了双筷子。可他看上去是在慢条斯理地吃饭,视线却总在我脸上打转。我被他看得很不自在,脑中猛地闪现他刚刚在床上的那个眼神和其中细密如绸、缠绵如丝的绕指柔情。

我惊得一抖,唇边半只烧卖“吧嗒”掉进盘中,里面的馅儿散了出来,沾上了各色菜式的调料。精致的餐盘立刻变得乱糟糟的,像是打翻了颜料的画纸。

我皱了皱眉。

宗崎盘里的菜才动了一点,于是他自然地拨过我的盘子,把他的盘子递给了我。盘子面朝我的那面,菜都是未动的。

“吃我的。”他说话间已经吃完了从我嘴边掉下的烧卖皮,正自顾自地扒着和了烧卖馅儿的米饭。

啊啊啊,宗崎你是不是傻。烧卖掉下去那会儿,我没来得及回过神,口水一块儿滴下去了啊!那么大的“啪嗒”声儿,没听见嘛!我自己都嫌弃满盘子沾着口水的烧卖馅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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