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陈啊,你有这么大的计划,麻醉这边你还真要多给我几个好学生。那个急诊科楼上的手术室,那个要是启用的话,得有麻醉大夫过去。就是开两个手术间,也要派过去5个人,才够倒班的。”
陈文强想了想说:“老周,我就是今年给你十个学生,你带得过来吗?做人不能贪心啊。”
“你看我有什么办法?你整这么多的手术间,没有主治医师以上的能耐,我敢放人独立操作吗?你现在给毕业生我,我都不敢保证三 五年的时间内,麻醉大夫能跟上你手术间的开放速度。没麻醉大夫,任何手术也别想做,你说是不是?”
周主任很认真地盯住陈文强:“你就说你给不给吧?”
陈文强想了很久才说:“妇儿中心大楼,最快也要明年年底才能交付使用。算起来差不多有一年半的时间,那边的手术室,你派俩老成的主治医跟着,一般的麻醉应该是没问题了。是吧?”
周主任点点头。
“遇到特殊病例了,就先只能在这面手术。不然麻醉出事儿,你就是往那边跑,也来不及的。对吧?
周主任再点头。
“今年我争取给你五个。剩下的明年再说。我看医大设置了麻醉专业,后年应该有毕业生了。到时候咱们要麻醉专业的毕业生,跟医疗系的比起来,那可是事半功倍。你看怎么样?”
“好。”周主任大喜过望,马上笑逐颜开:“老陈,明年再有五个,往后就可以从容地慢慢进人了。”
*
陈文强却笑着给周主任当头一盆冷水。他说道:“你那是没算分院那边。分院以后也要做二级 三级手术的。”
周主任倒吸一口冷气,突然觉得麻醉科培养新人的计划还要调整。他对陈文强开玩笑道:“分院那边三年之内不做三级手术吧?”
“三年不做,五年也差不多得做了。二级乙等与二级甲等的差距并不大。”
“五年,五年我就五十七了。”周主任把帽子摘下来,伸了脑袋给陈文强看。“你看我还有多少黑头发了。这一天到晚劳心劳神的,你当我是赵泽轩啊。干诊空了大半层楼,我看他闲得要发霉了。”
“我不也是一样不剩多少黑头发了。”陈文强摘下帽子,马头黑发,乌溜溜地亮得发光。然后他像认识到什么了,赔笑说:“你别看我现在是黑的,我半个月染一回的。那个老周啊,你想开点儿吧,你又不是没钱,该染头发你就染呗。”
“我又不像你,天天要去院办晃悠几圈,总想着要保持院领导的光辉形象。别说我在手术室里戴帽子,就是不戴帽子,我平时连太阳都见不到。我染给谁看?”
“那你这黑不黑白不白的光荣吗?把自己收拾利索点儿,每天照镜子刮胡子,也不觉得自己老,心情也舒畅点儿,是不是?”
“自欺欺人。”周主任不屑。
“少扯淡。不自欺欺人,这一把子年岁了,你还等着有人来哄你啊。那个老周,你别以为57岁就准备到站了。你回家干啥啊?天天去公园溜达?哪有啥意思。再说你不还准备晋正高的嘛,正高要65岁退休。甚至75退休都可以。”
“那也得我干得动不是。”
“你有什么干不动的。多带几个人出来,以后你动嘴就可以了。咱们这个年龄了,还想和二十年前一样拼,那是没可能的。”
“是啊,老喽。”
“正高可比副高退休金多啊。别说我没提醒你。”
周主任叹道:“老陈,不是我不想上进。你算没算咱们省院的正副高比例啊。就咱们省院副高的基数,今年够晋几个正高的?”
“管那么多干嘛。你先准备好材料了,今年就试试,不成还有明年呢。总比有指标了,你没准备好了强。”
“你是站着说话腰不疼。你今年要晋,是吧?老胡要晋 老梁要晋,我再凑热闹,你觉得我的可能性有多大?”
陈文强沉默了一下说:“不好说的事儿。还要看答辩呢。我建议你去见见考官,知道负责正高答辩的,都有哪些人也好啊。”
“左右就是省城同专业的那些正高呗。”
“可你去年不还是劲头挺足的吗?”
“本来大家半斤八两,各凭本事的。但老胡出书了,天平就往他那边倾斜了,我就等明年了。反正以咱们省院的手术难度,麻醉科有个正高压阵才是正常的。”
陈文强却笑着反问他:“你说咱们省院的哪个科室,不该有正高压阵的?”
也是。
陈文强敲敲办公桌说:“老周,你眼光不要只在我们这一届里,你回头看看谭教授他们。他们原来在医大就有带研究生的资格了。若是明后年他们提出申请要晋正高,我不说学术方面的事情,有一点,你要清楚,他们那几个人都是研究生毕业,他们的导师在相关专业的地位,你想想他们通过答辩的几率。”
周主任立即说:“我明白了。今年不搏一搏,可能以后晋正高,更没有名额了。”
陈文强笑笑,明白就好。那几个人虽然都是奔着自己来的,自己给了学术带头人的位置 科室主任 半价集资楼,答应他们的事儿全做到了。但这个晋升正高,自然要选择老梁 老周 老胡等人,那是自己多人依仗的臂膀,份量不同的。
*
说了一会儿话后,周主任问陈文强:“老梁那事儿怎么样了?”
“今天的院务会正式把事情交给秦国庆了。我的意见就是爱告就告去。要告趁早。那尸体保存还要费用呢。”
“老梁是遭了无妄之灾。”周主任为梁主任抱不平。
“是啊。那家人的本意就不是要治病。”
“但是丁家的那俩孩子,昨天去我家了。费院长把他们弄去区医院了。老陈,这让我很难做了。当初出事儿,我和老董 老李一起跟家属谈话,现在他俩一死一退休的……”
“那怪谁?谁大嘴巴地把事情说出去了?有道是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机事不密则害成。他们丁家母子三人把事情说出去了,难道不该承担点儿后果吗?”
“那俩孩子到底是无辜。”
“无辜?不是他们说出去的?”陈文强疑惑地问。
“唉!”周主任长叹一声。“老陈啊,你不知道。那兄妹俩的亲妈去年改嫁了。她改嫁前,跟婆家大吵了一场,说她对得起老丁家 对得起死者。她婆家的意思是俩孩子才工作,想让她等孩子结婚了以后再改嫁。”
陈文强哼了一声说:“结婚以后带孙子,接送孩子上学,这没有15年不可能离手。那人到时候多大岁数了?得60岁出去了吧。哼!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变着花样地不许人家改嫁。”
“是啊。这不就是老丁家的人不懂事,逼到最后孩子妈妈就说出来,为了俩孩子,她没要省院的任何赔偿,最后吵出来孩子的工作是怎么来的。”
“然后就传得谁都知道了?你说这事儿怪谁,能怪咱们医院吗?” 陈文强愤愤。“今天秦处长反复强调,说现在人家死咬的就是那件事儿。”
“你都说人家是死咬住了。其实即便是弄去区医院了,真告到法院,还是要把前年的那个麻醉意外翻出来。那俩孩子,唉!你看看还是怎么照顾一下。”周主任打悲情牌。
……
良久以后,陈文强才再度开口。
“老周,人在做天在看。我们要是还想把事情瞒着,后面会出来更多有样学样的人。终有一天,省院将不能承受一个攀咬一个的无理要求。
还有,老周,我跟你说实话,前年那时候我不是院长,我不负责医疗工作……要我给前面的麻醉意外处理兜底,你看我像不像个傻子?”
周主任明白陈文强说的对,也明白他心底对费院长那些没消逝的“旧恨”。但是他呐呐道:“我就是不知道怎么给那俩孩子回话……”
“让他们回去跟自己的亲妈沟通去。”陈文强寸步不让。
周主任满脸为难:“老陈,你这样的态度,实际是把我推到下不来的地方了。”
“老周。你有什么下不来的。如果那件麻醉意外的事情最后真的掀开了,谁该担什么责任谁自己承担。对老院长来说,你护着他儿子的前提是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对吧?”
周主任点头。
“现在这事儿超出你的能力范围了。你是无能无力了,你就无愧于老院长了。而我呢,我不会给费院长等人擦屁股的。咱倆打开天窗说亮话,老李死了,我不对赵家孩子落井下石,一个是我心正 人品好,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再一个我要对得起在党旗下的宣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