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心里想着,这吕青十年前看着也是个好姑娘,怎么才当了半年多的护士长,就往泼妇发展了呢。刚才这说话的不讲理模样,活像十年前的严小芬,不遑多让啊。
护士长不会读心术,见杨大夫摇头,就认为他说的是他俩没道理。便又嘟囔他几句:“把科里的东西不当东西,要是你自己家的,肯定不会这么丢三拉四的。”
走去里间办公室的杨大夫,一年多前还日日浸润在前妻严小芬的高声哭闹叫骂“培训”中,十年如一日的“训练”,早令他锻炼出铜墙铁壁般的心理素质。对护士长吕青这样的“毛毛雨”似的嘟囔,他立即摆出了泰山崩于眼前也无动于衷的 看家的充耳不闻之本事。
吕青见杨大夫“认怂”了,也就不再追着他念叨了。她跟责任班护士小吴交代了一声:“我去十一楼了。”
实习护士在护士长背影消失后,神神秘秘地凑近小吴说:“吴老师,护士长好吓人啊。”
小吴点头:“害怕就把自己的活儿干好。去,赶紧在黑板上把护士长的去向添上。”
“是。”
实习护士走到小黑板前面,先把杨大夫黄大夫→ICU的杨大夫擦掉,然后在下一行写上护士长→11楼 10:10Am。都写好之后,回来跟小吴说:“吴老师,我看内科他们就没有这么要求。”
“一科一个规定。比如内科现在要找神经外科会诊,我就可以打电话去11楼主任办公室找李大夫。要找陈院长知道人在院办。没有这个去向交代,找不到人,耽误事儿了算谁的。”
“吴老师,怎么你们都管李主任叫李大夫啊?”
“还没习惯改口。你可别跟着这么叫。”小吴正色交代实习生,心里提醒自己是不是该改口了呢?李主任都走了这么久的,陈院长该不会再忌讳了吧。
算了,先问问护士长再说。
实习护士被小吴严肃起来的脸色吓到,她小心翼翼地连连点头,坐到小吴身边,继续跟着她抄写输液卡。
*
杨大夫把他泌尿外科的病历都处理完了,才掏出烟盒准备抽烟,王大夫从敞开的大夫办公室大门那儿进来了。
“老杨。”
“大王。来,抽根烟。”杨大夫很热情地想让。儿子和自己说了很多次,王叔教导他 带他上一些小手术,也舍得放手给他机会。
“在普外呆的怎么样?”杨大夫很关切地问。
“还不错。你看家?”王大夫看看屋子里的几个实习生。
“嗯。走,咱倆去值班室说话。”杨大夫把烟卷叼在嘴上,把桌面的那叠病历抱起来,送到护士小吴的跟前说:“改动的长期医嘱我都折叠上了。”
“杨大夫,你看看几点了?上午的处置都下去了。”小吴很不满:“患者都用上药了,怎么改?也不说早点儿地。”
“来不及就明天改了。”杨大夫好脾气地让步。
小吴缓和了脸色,点头算是应了。
“那个盘钥匙给我,我和大王去值班室。”
小吴从抽屉里掏出盘钥匙,没递给杨大夫, “哗啦”一声丢在大桌上。转头对实习护士说:“你跟着去把钥匙拿回来。别等过一会儿要用了,还得去值班室取。”
“是。”实习护士不明所以,见杨大夫不拿盘钥匙,只好自己抓起来,跟在他的身后去值班室开门。
王大夫关了值班室的门,见杨大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就也走到窗边抽烟。俩人熟稔地往窗户外弹烟灰。
“老杨,怎么你们科护士对你还是这态度?”
杨大夫苦笑一下,说:“那都是十一楼的老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事儿。幸好我儿子没在这边。”
这样,王大夫就不好说什么。
“那个我听梁主任的意思,有把你家杨宇留普外的意思。你知道不?”王大夫很殷切地问。
“我听说了。”
“普外有什么好。你看看普外现在都多少人了!虽然我自己比在原来的创伤外科好多了,但有谢逊在前面顶着,那还有别人的出头之日。”王大夫真的是为杨宇操心了。怎么说那孩子见了自己,也都是很尊敬地叫自己王叔的。
杨大夫先谢过王大夫对自己儿子的关心,然后解释道:“梁主任的意思是太早定科了不利于发展。先在普外打好基础,省得像小金那样倒过来补课。你看潘志不是也调到胸外科了,他还是普外科的主治医师呢。过来我看她 他干得挺好的。”
“潘志过来干得好,那是胸外科在他前面没什么人。老杨,我跟你说你家杨宇就应该直接过胸外这面。胸外不论是潘志和郑强,也都是胸外刚入门的。没比你家杨宇早几天。他过来胸外,石主任稍微偏他一点儿,他发展的余地就比潘志和郑强好。我看你应该跟石主人说一声。不为别的,单专科往前走得快人一步,早早立稳了,你也放心啊。你看李敏,人家在神经外科就立住了。”
杨大夫知道王大夫说的有道理。他也知道王大夫是为自己儿子好。但是拿李敏来比喻,还是不妥当的。自己儿子没法重复李敏的路。因为基本操作比不上人家,理论知识也比不上人家。
把烟蒂弹出窗外,耸耸肩说:“梁主任和陈院长说好了,我能怎么办?再撺掇老石去改,让老石也为难啊。我问了一下小宇,他说梁主任对他很好,每次上手术前都会仔细问一遍解剖。”
“你要放心就当我没说这话。不过老石给你家杨宇介绍的对象好,看在老李的面子上,陈院长和梁主任他们也不会亏待你儿子。”
王大夫推心置腹说得很亲密。但不知道为什么,杨大夫就是听得有些不舒服。他没接这话茬,却问王大夫道:“你刚才在ICU外面,想跟我说什么?”
不想王大夫干咳几声,似乎有些不好说出口。他支吾了一会儿,看杨大夫不耐烦了才说:“是这样的,后勤的那个老葛,你知道吧?”
“知道。怎么了。”
“他老伴儿不是乳腺癌死了快一年了嘛,他托人找你前妻了。”
杨大夫愣了一下,把弹出来的半根过滤嘴香烟,按回到烟盒里。然后掏了掏耳朵问:“你说啥?”
王大夫看着他没言语,眼神里的意思是不信你没听懂。
“为什么?大王,你跟我说实话。那个老葛今年是不是刚过50岁?18岁的大姑娘,他找不着,但是38的小寡妇,哪怕是离婚不带孩子的,他还是不用为难就能找得到的。而且就严小芬的那脾气,还有在咱们省院的名声,我不信他能看上她了。咱们都是男人,你跟我说实话,怎么就说到你这儿来了?”
“还不就是介绍人知道我跟你关系好,转着圈儿地想让我提醒你,就跟我家秋云说了。主要原因是因为房子。那个杨宇他妈名下是不是有套集资房?”
“对啊。管房子什么事儿?老葛是跟我们一起分着的两室一厅啊。”
“是这么回事儿:老葛的老儿子啊,要结婚了。他大儿子结婚后,现在是一家三口跟他一起住着的。就在两室一厅的房子里挤着呢。我听那意思吧,老葛是想要带着一个儿子,不管老大还是老二,结婚后要跟着一起住的。”
杨大夫沉默了一会儿,说:“她没学历,也没职称,这些年在供应室能挣多少你也有数。那房子都是我挣的钱。当初她跟我说给她钱,就办离婚手续。那钱,她要多少我就给了多少。我纯粹当赎身了。
后来,她住在我名下的房子里,之所以没撵她,是因为左右我儿子女儿也得有个地方住着。她在家,俩孩子也算有家。”
王大夫点头说:“供应室那点儿奖金,够干什么的。给她十年也攒不出一套房子来。”
“但是,老葛为了房子算计她,我就麻烦你跟介绍人对她说一声,老葛那人没什么文化,可不像我们俩讲个斯文,不跟女人动手。大王,别看小芬那些年作的全院人都知道,但我没动过她一个手指头。她要是想尝尝挨揍是什么滋味,她就跟人家去呗。”
“那你岂不是等于出钱给她买套房子了?”
杨大夫又点了一根烟,他这回可就没让烟给王大夫了。直到抽完一根烟了,他才对王大夫说:“买房子的钱是我经闺女手给她的。她要能过得好,往后我对着俩孩子,心里也坦然。”
“嗯,也是。她要是一天三遍地挨揍,也会念着你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