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向,他们说给我1000你就信,我要说我没收到钱呢?这患者本来我就是卖你的面子。你记得那天你过来找我,说你家亲戚在我管的床位上吧?”
向主任感到头疼。M的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老卞你跟我说实话。”
“你家那亲戚是在转科前来找我时送礼了,就一条烟。那红塔山也不过就是百 八十块的,我搁在办公室里还没动呢。你过来拿吧。”
啪唧,卞主任很生气地扣了电话。这活干得这个糟心啊。前后白忙了半个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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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主任被扣了电话挺恼火的。便跟新丧的那家人说:“卞主任说只收到你们给的一条烟,没有什么钱的。这盐也不是什么多少钱的东西,我这儿有,你们拿两条回去算了。”
死者的大儿子就说:“向叔叔,我们还是要自己家的那条烟了。”
向主任气得没法,最后还是带着这一家人进了电梯,又带他们到了普外科病房,在主任办公室里找到了卞主任。
卞主任脸不是脸 鼻子不是鼻子,气哼哼地从更衣柜里拿出一条红塔山。
“老向,你家这亲戚开始就打着你的旗号来找我,请我去内科看患者。那根本就不具备手术条件。我费了挺大劲才说服老梁 接过来调整基础指标……完了就一条烟,我说你家亲戚什么了?现在你还领着人来要回去,你可真行。”
向主任尴尬。他万分不好意思地拍拍卞主任的肩膀:“今天这事儿,咳咳,那个老卞啊,明天我请你喝酒。”他接过烟,立即塞给了跟在自己身边的小伙子,说:“看看是不是你家的那条烟。”
那小伙子接了烟仔细看看才拆开整条烟的封口,然后把半敞口的第一盒烟拿出来,不用再打开,向主任和卞主任就看到烟盒里装着的居然是人民币……
M的!这家人有病啊?你送钱就明白地给,搞得跟地下党送情报似的……
卞主任自觉不能再见这家人了。太窝火了。他朝向主任挥挥手,说:“你赶紧带他们走吧。幸好我没把这条烟送人了,不然还说不清了呢。”
向主任把人带回急诊科,疲惫而又无奈地问:“现在可以了吗?”
“那个,能不能把住院费退给我们。这回我们前后交了快8千块的押金住院了。”
“你们后天去住院处结账,剩余的钱会退给你们的。”
“可是我们人都没了,钱怎么不全退呢?”
向主任深呼吸,忍住要破口大骂的冲动。
“药给他用了,钱再退给你们,那药钱谁出?给他输液用过的那些滴流管,你们当白来的啊,那也是医院从厂家买的。”
“可是我们人都没了……”
向主任觉得是自己的报应。今天下午就不该说人死在手术台上的话。 “你去卫生局打听打听,看看卫生局会不会支持你们不付药钱 床位钱。” 他颇感无力 不想和这家歪缠的人继续说话。
“你们还有别的事儿没?死亡诊断书要医务处开。没有那个,火葬场不给活化。人放在太平间也要收费的。”
眼看着向主任的态度是明显的不耐烦了,死者的妻子吞吞吐吐地问道:“那个我们家老王死在手术台上了,什么时候给孩子安排工作?”
“你说什么?给孩子安排工作?谁跟你说的?谁答应你的?”
女人见向主任这么问,鼓足勇气答道:“就是前年得了肺癌 在你们省院做手术死的那个老丁。他与我家老王的姐夫的表哥的小舅子是一个单位的。老丁死在手术台上了,医院就给他家俩孩子都安排工作了。”
“原来你们是想要工作?”向主任恍然大悟后,不由就用阴恻恻的语气发问了。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患者为什么那么地积极要求手术治疗了。他那是想用生命的最后一点儿余辉豪赌一次,赌赢了能活命,最次也能给子女安排好工作。
可谁说的死在医院手术台上就能安排工作了?
向主任在得知这家人的打算后,身为省院急诊科的科室主任,心里暗暗地为省院悲哀 为涉事的梁主任悲哀。好好地救死扶伤 认真地想为患者搏一搏生机,却被算计了——这他M的简直是好人做不得啊。
向主任暗忖好人做不得 天降横祸的便秘表情,落在新丧的这一家人眼里,就是安排工作是很难的,但应该也不是全无希望的。
“向叔,这事儿是得找陈院长吧?”
“你爸爸这事儿是意外,但不是医疗事故。你们想医院安排工作不可能。”
“老丁那是医疗事故?不都是死在手术台上吗?”新寡的女人一反懦弱,紧追着向主任问:“老丁是怎么回事儿?和我们老王有什么不同。”
向主任摇头。只说了一句:“他那是麻醉意外。”
“我们家老王也是意外啊。”
操!这是沾边儿就甩不脱了啊。
“老丁那次意外,医院有责任。但是你们家老王的事儿,医院没责任。”
“向主任,你不是向着医院 不向着自己家亲戚吧?”年轻人连句叔叔都不肯叫了。
向主任深呼气,恨不能把眼前的年轻人揍一顿。自己现在里外不是人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把前年的那次麻醉事故拿出来细说,不然院里的所有领导会联合起来把自己撕了。
可怎么跟这家人解释这次是正常死亡,与上次事故之间有天壤之别,他找不到合适的字眼。
无力地挥挥手说:“安排工作是不可能的。但凡是死在医院,噢,是死在手术台上的,医院就要负责安排工作,院长早把手术室关了。
行啦,我就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剩下的,你们爱找谁找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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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主任气咻咻地把人撵走了,然后他坐在主任办公室里开始抽烟。小半盒烟抽完了,他揉烂烟盒扔去垃圾桶。
烟盒砸到垃圾桶的边缘,晃悠了一下,没掉进垃圾桶,反而进了垃圾桶和墙边的夹角。
不大的主任办公室,比不得原来的面积,也没有十七层住院大楼的高层那么好的视野。甚至打开办公室的门,就能听到急诊传来的吵闹声。虽然自己是不得不服从调令到急诊科报到,但是对省院这条大船,自己也没想过要给它凿个洞。
怨恨有没有?有!
刚过来的时候,对舒院长等人是怨恨在心,可无可奈何之下又不得不过来之后,但为了活出一个人样 给自己争气,弯腰在急诊科艰苦努力一个半月的后,重新整合过的急诊科,已经焕发出从来没有过的光芒。
在急诊科上班的护士和大夫,再不是充军发配过来的晚娘脸。
只因为奖金是全院第一份的。
即便是自己,每次巡查急诊科的时候,都忍不住要从心底给自己叫好。忍不住想把舒文臣从院办揪下来让他看看。可每当有这样的想法时,就又想起舒文臣的话:只有自己是最适合做急诊科主任的。
自己把急诊科弄好了,是他有识人之明。
自己要是整不立整急诊科,那自己是才干不足……
这样的别扭心理,这样出色的成绩,让向泰和骄傲之余,也承认事实。这急诊科就是比骨科更适合自己的存在——不仅有骨科手术,还可以伸手去任何科室的急救。
甚至一度想过,要是自己做急诊开颅手术,陈文强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会不会五彩缤纷呢?
各种思绪繁杂无序地在他脑海里激荡,但无论哪一种,他都没有想让省院丢脸的打算。反复思量的结果,让他立下决心,这事儿还是不应该捂着。
抓起电话打给医务处的秦处长,把患者家属的关于医药费 工作的非分之想,先做了备案。
“老秦啊,”向主任最近把对医务处处长的称呼,由小秦换成了老秦。“情况就是我跟你说的这样了。你早点儿有个心理准备。”
秦处长真的要骂娘了,你跟我报备这个有什么用,哪个院领导的电话你不知道啊?但是,秦处长还真不敢硬怼向主任,这人脾气不好,但是能耐大!
只能哼哈地说:“今天晚了,我明早上班就报告给舒院长。”
“嗯,随便你了。”
向主任撂下电话,想想不甘心,他又打给梁主任。不恶心恶心老梁,让他今晚睡不安稳,自己绝对是不会舒服的。至于为什么不打给陈文强,理由只有一个: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