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便找了病历纸,边写边向那伤者的兄弟做术前交代。
“麻醉意外 术中失血意外 术后感染……”
都交代完了,那小伙子问:“这么多意外,我哥还能活吗?”
边上的有人堵他一句:“你再不签字,你哥血流光了,也不用上手术台了,啥意外都不可能有了。”
“谁?谁咒我哥?”
“才开了铐子,你又想打架不是?”
小伙子见是警察,立即就塌下了肩膀,迅速按着金大夫的要求签字。然后指着护士办公室蹲着的一位说:“看你厉害的,你敢拿刀捅人。你能耐,我哥进手术室了。你就是转进去户口,分的房子也不够出医药费的。”
找到伤人的了,出医药费吧。
回家拿钱?然后你不见了,上哪儿找你去?
你们这一伙儿的给他凑钱。赶紧的,做手术救命。迟了死人,他就得挨枪子,你们是一伙的,谁也抛不掉。
团伙犯罪,知道不?他是首犯,你们就是从犯。
自家兄弟打架?触犯了刑法,就不管你是不是自家兄弟了。
亏得现在是过年了,大家身上都带了不少钱。闹哄哄中,签字的那小伙子收罗到两千多块钱,他拿着梁主任的便条,跑去门诊办住院手续 去住院处交押金。
*
CT室打回来电话。
“李大夫,你刚才开的那几个脑CT检查的患者,有一个是颅骨骨折的,别的都没事儿。片子我让患者给你带回去了,报告明天再出啦。”
“行啊。”李敏满口答应。反正也习惯自己看片子了,报告只是做个参考。她撂下电话就赶紧对梁主任报告: “梁主任,脑CT检查出结果了,有一个是颅骨骨折,伤者一会儿带片子回来。别的人没事儿,报告明天出。”
梁主任没有安排李敏跟那伤者去做脑CT检查,一个是怕打架的人当中还有其他的伤者。再一个就是等脑CT检查的结果。万一有需要做开颅手术的,就今晚值班这些年轻大夫,李敏得独当一面。
至于被铐在一起的那些人,他检查一遍后,发现剩下都是一些皮外伤的。
现在传回来的消息,有颅骨骨折的。他立即对李敏说:“给伤者办住院。”
然后又对那些人说:“这个脑袋受伤的是谁打的,你们赶紧掏钱给他办住院手续。我跟你们说不要存有侥幸的心理,脑袋的受伤会要命的。”
刚才还笑话别人大过年的要掏医药费的人,现在轮到他们掏钱出来了。一个个虽是百般不情愿,但还是把身上带着的所有钱都掏了出来。五六个大男人,加起来还没凑到2000块钱。这时去做脑CT检查的那个伤者被推了回来。
李敏赶紧抽出一张长期医嘱单先下医嘱,然后打电话通知门诊给伤者办住院手续。
梁主任便在同意将某人收入院的便签条上签名,他嘴里叨叨着:“你说你们这儿过年的,都还是亲戚,不是堂兄弟就是表兄弟,现在2个住院的了。唉,你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嘛。”
与这个受伤者是一伙的,站出来一个小伙子,他对警察说:“警察,那是我亲哥,我去给他办住院手续,麻烦你给我解开手铐。”
警察问过受伤的那个,证明其所言非虚,就给他解开了手铐。警告他说:“要是敢跑,处罚加倍。”
“是是是。我不跑,我跑什么啊。我没拿刀砍人 捅人,也没那东西砸人的。”
“你就把保安鼻子打出血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那不是我打的。我向MAO主席保证我没有。”
“扯什么犊子呢。赶紧缴费去。”
那人窜到梁主任跟前,拿了便条和那两千来块钱就往门口走。走了几步又回头说:“李大夫,你先给我哥用药行不?我马上就回来。”
“你快点儿去。这边还得给他做别的检查呢。”梁主任敦促那小伙子一句,等那小伙子如同狼撵了一样跑了,他回头对李敏说:“小李,我去手术室看看,这病房交给你。小王,你帮着小李照应一点儿。普外那边,小王你多上点儿心看着。”
“是。”俩人赶紧答应了。
然后梁主任又对警察说:“该收入医院的已经住院了。剩下这些你们按程序处理吧。”
几个警察立即就吆喝起来:“起来,都起来,跟我们走了。好好的不想在家过年,不想吃大鱼大肉,都到我们那儿吃免费的窝窝头去。”
*
快小半夜了,李敏在十一楼的护士办公室等回来梁主任一行人。腹部受伤的患者挺倒霉的,水果刀扎伤了小肠的一处血管,虽然不是较大的动脉血管,但是其供血的那段肠管,大约有四五十厘米还是切除了。
这患者回来了,其父母亲等亲属也到了。在他们的叨叨中,李敏听明白这家人相处的模式——兄妹几个基本都生男孩子,表兄弟 堂兄弟一大堆,从小相互间就拳头 撇子说话,今天这几个一伙,明天很可能又重新,就这么打着长大的。
但是这回可能的动迁,留在老头身边的闺女,得知自己有份分房子,便立即全家搬离了。剩下的那一间房,让他们这些兄弟去争,谁赢了便归谁。
瞧瞧,做长辈的人都对孩子打架是这样的见怪不怪的态度,还怪他们的孩子(尽管已经是成人了),从家里打到医院吗?
*
初四,唐书记提前两三分钟到了省院的招待所。三层的白砖小楼,如今被十七层挡了不少光。在这里工作的人,也都是考进来的医院家属,归后勤管的。
“唐书记。”秦处长提前十五分钟到的。卢干事才被他打发走去处理死者的后事。他已经与值班的服务员问清了老太太这两天的情况。
“老秦,等久了?”
“没,我也是刚到。这还没到时间呢。咱们是上楼看看,还是将人请到小会议室?”
“上楼去吧。跟工会陪着的同志打招呼了吗?”
“昨晚我有打过电话了。小卢也过来给她们送过水果。我让小卢去殡葬的地方,看看给死者买装殓的衣服。先穿戴起来,省得老太太提出要看的时候没个准备。”
唐书记对秦处长的安排很满意。“那好,咱们这就上去吧。”她边走边问:“老太太情绪怎么样?”
“还算稳定吧。这么大的年纪了,也够她难的。他们那几个儿女,有还不如没有。”秦处长说着话,脸上添上了一点儿忧愤。“这人啊,没教好孩子,可不到了晚年就现世报了。”
唐书记笑着点点头,没有接话。
俩人敲门,工会负责陪同的女干事过来开门。她这两天时时刻刻都不离身地陪着老太太,生怕老太太出了什么事儿,简直可以说是睡觉都要睁开一只眼睛。其憔悴的脸色,让唐书记吃了一惊。
“唐书记 秦处长。”工会张干事见到他俩很高兴。有人来自己就能歇息一会儿了。
老太太是见过秦处长的,一听这来个放在秦处长前面的书记,她立即就紧张地站起来。
“大娘,你不用紧张,坐,快坐下咱们好说说话儿。”唐书记的态度很热忱。
老太太忐忑不安地坐下了。看看秦处长再看看张干事,眼神就是不敢与唐书记相对。
“张姐,你去找服务员再开个房间,你去休息两小时,我和唐书记与大娘谈话,离开的时候叫你。”
“好。”张干事立即高兴地答应了,能睡一个小时也好啊。
服务员进来,给倒了几杯水。端着热水杯,唐书记对秦处长说:“老秦,你把昨天尸检的结果告诉老人家吧。”
秦处长知道这样的话得自己来说。他昨晚已经就反复斟酌了好几遍,但如今面对白头发多黑头发少的 孤单单一个人的老太太,他还是有些难开口。他清清嗓子看着坐在对面床 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老太太,闭了下眼睛 才慢慢说话。
“大娘,昨天是由我们省鉴定委员会几位德高望重的专家做的尸检。他们有来自医大的解剖学教授;有省法院法医处的处长 副主任;还有一位是我们省法医行业排名第一的老教授。昨天的尸检工作便是由排名第一的那位老教授主持的。”
老太太显然被这一串来头极大的人物震慑住了,她木然地点头,等着秦主任往下说。
“大娘,你家大爷那天的抢救你也在场 你也看到了我们省院大夫的抢救工作,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