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强长叹:“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也能理解。我早已经让老石把我们这边的用药提成等归拢到一起,最后按着奖金分配的比例来,目的就是为了补贴他一些。可这事儿,你说我怎么处理好?他昨天但凡在病历上留下一行两行字,整个事情就与他无关了。可恨!”
陈文强气得使劲捶茶几,然后又疼得缩回手,他一边揉掌指关节一边嘟囔:“这事不处理不成,处理了又夹着他在内,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嘛。”
梁主任等陈文强平和了一点儿才慢慢说道:“老陈,其实我也怕,我就怕 怕他知道患者有枕部血肿。就像上回……”
梁主任说不下去了,陈文强瞪大眼睛手指着他说:“你把这话给我烂在肚子里。真这样,就是不同性质了。”
梁主任惨然一笑:“你视他为父兄,我又何曾不是这样想的呢。之前的事儿不说也罢,我烂在肚子里。但是今天这事儿是欲盖弥彰,杨卫国敢在病历上只写那么几行无关轻重的查房记录,就是吃准了前面有5个班次的值班人员。张正杰一个字不留,也是算计好了有老李在他前面顶着的。
我劝你别捂着这隐患!这是颗不定时的炸dan,什么时候引爆了,会把你和小李炸得粉身碎骨的。
你听我的话,明天就把此事提交到院务会上去,反正是秦国庆那人出头找的李敏 威胁李敏改病历的。你在整件事上都是为省院着想 秉公处理了,不然这会始终是你头上悬挂的一把利剑。”
陈文强气:“我还秉公处理呢。张正杰那王八蛋,下午就查出来这些了,晚上等杨卫国添了一段病程记录后,才告诉我有老李掺和进去这回事儿。我日他先人板板的。”
气极了的陈文强把他在南方听到的骂人话都喊出来了。
“你别气了,实话实说把这报告交上去。院里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有张正杰在先 杨卫国在后,而且这事儿属杨卫国的责任最大。是不是?”
“是。那兔鳖玩意,一辈子竟靠着女人的不争气东西,现在不仅有罗教授,又添了个与老李闺女有瓜葛的杨宇,你说我能不投鼠忌器嘛。”
“但是老陈,你要是不实话实说,你就有把柄在张正杰 还有创伤外科的那些护士手里了。这事儿最后掀开了全是你的不是。你不仅护不住老李,还得把小李搭进去。我说你就不该让小李 让她同意改病历,还美了吧滋地告诉舒文臣你早做通了小李的工作了。你是不是傻啊?”
“那也不能把两病房的十几个大夫 护士都填进去啊。我自己也在里面呢。”
“你听我说啊,最后哪怕报到省里了,你最多是失察。最多挨个口头批评,连个通报批评都够不上。别的大夫应该也和你差不多。
至于那些护士,她们活该,借着患者整杨卫国,能这么没原则吗?给她们什么处分都是脚上泡自己磨的。
还有护士长那里,她只考虑了她手下的那些护士,到现在也没跟你说一声,我不是挑拨你啊,她是心里就没想着你的为难。你就不要再顾念什么看着她成长的事儿了。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陈文强点头,整件事剖开了,也就是梁主任说的这样了。
梁主任接着说道:“只要你舍得省院丢脸一回,你就什么责任都没有了。你是院长助理,不是一把院长。就是老舒,这事儿只是惹了一身骚。归根到底还是在费院长护着的杨卫国身上。
去年要是把他调去分院了,也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你说是不是?”
“是。M的,去年没整成。不然哪有罗教授搅合在里面的事儿了。”陈文强懊悔不迭。
“至于老李啊,我说他要是真迁怒到这伤者身上,那本就是不应该的事儿,最后落个什么处分,也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
但咱倆换个思路想想,我猜他这么干的时候,肯定是会事先想好了退路的。他怎么用患者的伤情为自己遮羞,那是他自己的事儿。只要你平安无事,过后你怎么保他,都有了回旋的余地。你说是不是?”
陈文强点头,连着几个你说是不是,把他眼前的迷障拨开了。自己把这事儿光明正大交给院里处理,才是抖落开自己的唯一出路。
但他又犹豫着说:“老梁,你说别人会不会说我大义灭亲什么的啊?你知道老李当初带了我两年呢。”
“那么你告诉我,小李是不是你学生?你又准备带小李几年?关键是这事儿碍着人小李什么了?人家本来是认真地 负责地做着额外的工作,最后反被你这顾念老师 不顾念学生的人害了。你们这是专坑学生的师承吗?有你这么做人老师 为人师表的么?”
陈文强被梁主任说得一张老脸一红一白地来回变幻,半晌答不上话来。好久才喃喃道:“老李今儿要是和我说一声,说一声……”
的声音越来越低。那些我就好处理 我就不会这么处理的话,没法对梁主任说出来。他能理解老李心中的恨,也想得明白老李要是能和自己说,他也就不会那么做了……
“老陈,小李是个好苗子。你觉得这件事儿之后,小李会没有任何阴影吗?我看你以后也不能坦荡跟小李说什么师道尊严 为人处世的正确道理了,不如你就撒手把人给我吧。那孩子现在眼神纯正,要是被你和秦国庆引导到邪道上去了,你对不起的人可就多了。”
“小李还是做神经外科比普外好。你那普外都是什么活儿,那是女孩子能干的。”陈文强满脸的嫌弃。
“普外的活好不好是另外一回事儿。能坦坦正正地活着 能无愧于心地跟实习生说病历该怎么写 尤其是不能私下改病历等,那才是小李这样年纪的孩子该有的。
不然你想想你家的老大,你愿意他的导师将来是你这样坑他的做法和人品吗?”
陈文强的儿子今年大四了,正准备考研。暑假就回家意思意思地住了几天,然后就回学校复习功课去了。
陈文强惭愧地说:“老梁,这事儿第一个是对不起那患者,当然了,他要是最后能平安无事地出院,也就抹平了。其实我今晚来找你,就是因为我心里过不去小李这道坎。
这让我愧对祖父的教训,也没脸回家见我老父亲,以后也没法再教导儿子女儿做个好人了。”
“我太难了。”陈文强往后仰头,不给梁主任看到自己潮湿的双眼。他极力压抑着汹涌澎湃的激荡情绪,半晌才带着鼻音含含糊糊地说:“我太难了,老梁。我这一年做院长助理,负责外科的事务,为了让省院的外科能够壮大 不敢说自己呕心沥血 鞠躬尽瘁,但也是兢兢业业地工作。”
“老陈,你这一年的成就,我们都看在眼里的,省院的医护人员也都看在眼里呢。这周边受益的人也会感受到了的。”
“老梁,咱们不说那些虚的。我跟你说心里话,我从来都觉得做事儿不难。但这个院长助理啊,还真不如只做科主任好。我只需要管临床的医疗工作,我只需要坚持什么是对的,只做对得起患者 对得起良心的事儿就够。
老梁,我觉得自己不是做院长的材料,我应付不了这么多的魑魅魍魉 **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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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主任痛心疾首地说:“小静,你忘记你们外科还有一个陈院长常驻了。这事儿你瞒着陈院长,才是你最大的错。如果2号的大查房,你发现不对就应该立即跟陈文强说,那就把你自己整个地摘出来了。
现在处分护士是次要的,护理部要处分你,才是主要的。
你好好想想我的话,护理部派下去你做护士长为的什么?是护士做错事儿的时候,给她们撑起来一个保护伞 阻碍院里及时得知真实情况的负责人吗?”
王静又想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丈夫的话有道理。
“那我现在去找陈院长?”
曾主任手指电话机,“打电话去他家里。我担心他现在未必在家。”
“陈院长去医院了啊。没事儿,我再往科里打电话了。公事儿,谢谢你尹阿姨。”
护士长撂下电话,往神经外科打电话。
“才去骨科会诊了?嗯,那我一会儿再打。”
“你赶紧打给李主任。问问他是什么原因?算了,我陪你一起去李主任家。现在能救你的就只有李主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