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把婴儿车推到饭桌边上,潘志把孩子放到车里,然后把软皮球给儿子,再回到桌边端起饭碗吃饭。
晚上的饭菜就比较清淡了,荤菜只有一个糖醋刀鱼,但有李敏中午没吃到的土豆丝。
李敏把菜心苗挑着吃了,喝了几口鸡汤,忽然问严虹:“怎么今天中午想起来聚餐了呢?谁的主意啊?”
潘志就答道:“吴冬给我打电话,说是上次春节太多人了,闹腾得大家都没能好好聊天。这回赶上穆杰回来,就咱们几家人聚餐,能好好吃饭 也能好好聊天。”
“吴冬这提议真不怎么地。”严虹不高兴地为李敏抱不平。“潘志,人穆杰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哪有什么心思和他们吃饭。他就是看你好说话,不能拒绝为穆杰张罗的聚餐罢了。”
潘志点头:“是啊。我是不好反对。他连让我去问问穆杰的机会都没给我。我就想穆杰和李敏怎么也要吃中午饭,我们先做好也就是的了。正好穆杰也不在家。可我没想到吴冬买了鸡,要做白切鸡。”
“小凤和娜娜都喜欢白切鸡。小艳,你学会了没有?”
“差不多吧。”
“下周你抽空做白切鸡,然后给她俩送过去,一人一只,让她俩吃个够。”
潘志笑,李敏也笑。
严虹语气不满地说:“她俩休产假闲得没事儿搞聚餐。我上了一星期的班,就礼拜天才能歇一会儿。我都不说抽空儿看书什么的,你们仨都去做饭,我自己带宝宝,上厕所都得把他推洗手间里。敏敏,你别笑,我要留宝宝自己在大床上,我怕他骨碌下去。放婴儿床上,又怕他拽什么都往嘴里送。他现在是逮着什么都啃,床栏杆他都会啃两口。”
李敏连连点头:“那你家宝宝是离不开人了。”
潘志就说:“彩虹儿,下回我一定先跟你商量了,再张罗聚餐的事儿。”
严虹斜睨他一眼:“我不是说不同意聚餐。就不能像春节那样,各家做好了 或是半熟的拿过来,不论是回锅还是用微波炉转一下,有什么不方便的。敏敏家谁都不在,你们就这么过去做饭,也就是敏敏和穆杰都大度,换个人不得心里犯嘀咕,嫌我们拿着她家钥匙胡乱开门啊。”
“是啊,要是在我们家做菜,你就不会这么为难了。师妹,今天是我考虑不周。”
李敏见严虹认真 潘志又向自己道歉,她倒真不好说什么,只好说:“潘师兄,我不介意的。彩虹儿,你也不用生气,有小芳在家,还能不给他们进屋啦。”
然后她又说:“彩虹儿,还是你知道我的心思。我中午回来看一屋子人,我差点儿都傻了。算了,反正我和穆杰也得吃中午饭,这个聚餐也聚完了,大家也读吃得挺高兴的。算了算了,都别再提这事儿了。哎,对了,小芳,你穆叔下午睡觉没有?他几点走的?”
“快四点走的。我们洗碗的时候,他就去睡觉了。”
潘志见李敏担心,就说:“一人三瓶啤酒,看穆杰的那样子也不像是喝醉的,你不用担心他开车。”
李敏点点头,别过脸夹菜。她没说自己担心的原因是穆杰昨晚睡得晚 睡得少。严虹在桌子下面踢潘志一脚,朝他眨眼。潘志愣神一下,才明白过来,忍俊不止。
严虹就顺着李敏的话问:“穆杰开回去要几个小时啊?”
“他不熟路,来时就用了四个小时呢。”
“那他回去可就天黑了。他到军营会给你打电话吧?”
“嗯。”
“那你一会儿赶紧回家等着,他回去时候肯定比过来时要快的。小艳,你给你穆叔带晚饭了吗?”
“带了一饭盒肉酱,一小箱鸡蛋挂面,还有一些洗好的白菜苗。”
“他那边能开火?”
“能。但他平时都跟战士一起吃。”
“一个人懒得做呗。”
*
吃了晚饭后,李敏又逗潘宝宝玩了一会儿,等潘宝宝眯缝眼睛要睡觉了,她朝严虹挥挥手回家了。
看看时间才过七点钟,穆杰这个点肯定是在路上,她就先洗澡 再把今天普外的手术写到工作笔记上,然后随意拿了本书,在渐暗的夜色里,靠在窗边等电话。
偌大的厅里,入眼可见到只有两个书橱 一张大桌子和六把配套的椅子。那个可折叠的饭桌,李敏要求小芳收去厨房。
秩序 整洁 但回避不了空旷,尤其是只有李敏一人在家,寂寥就不可遮掩地从墙角挤出来,从天花板上落下来,从脚下地板冒出来,然后悄悄地朝她缠过去。
尚无知觉的李敏倚在窗台边,她随意往楼下看了一眼,发现怒放的蔷薇花,处于半明半暗中。各家都开着灯,窗口的明亮,让那几株层层叠叠 满树繁花的蔷薇,如同白天一样清晰。但是灯光照不到的对面,那朦朦胧胧的感觉,让李敏想起月下看美人那句话。
她心想蔷薇花能从五月份开到九月初,实际也不差月季花什么的。而且蔷薇花比月季花株高,站着照相更适宜。
要是能把这时候的蔷薇花拍下来就好了。可她不想装胶卷,据说拆封以后的胶卷要是不及时拍完的话,洗出来的照片颜色不鲜艳。
看了一会儿蔷薇花,李敏的视线又转到墙上的照片,中间的那张大照片是在蔷薇花树前照的,穆杰身着军装 她穿着铺散开的红裙子……那照片突然让她觉得自己现在似乎在梦里一样,好像昨天这时候跟穆杰一起开车是在做梦。
她细想想穆杰教导自己开车的那些讲解,抽出生活日记本,把开车的要领记好,然后就凝视着电话机,等着穆杰的电话打过来。
夜色深了,也不知哪个邻居在听剧曲。暗夜里传来评剧的《报花名》,新凤霞吐字清晰,唱腔甜润,声音娇嫩,宛如黄鹂啭喉。
“花红叶绿草青青,
桃花艳,梨花浓,杏花茂盛,
扑人面的杨花飞满城。”
李敏跟着哼唱起来。高中同桌没事儿就喜欢哼评剧或者是二人转等,但她能完整唱完的就只有这段《报花名》。
“……大风吹倒了梧桐树/自有旁人论短长。
虽然是满园花好无心赏,阮妈——你带路我要回绣房。
唱到这最后一句,她拖长调学着同桌喊阮妈,她的手还捏出拿帕子要甩的动作,但这个动作要配上一个意兴阑珊的笑容。可她脸上的笑还没有完全绽开,另一句评剧的歌词就涌入她的脑海:若不是爹娘管得紧,我就要沿着大路画到沈阳。
她哼唱完这句了,才意识到自己唱的是《王二姐思夫》。
李敏愣神,抬眼环顾客厅,只有她独倚窗前的客厅,不再是穆杰昨晚此刻与自己相拥的温柔情愫脉脉流动,也不复今天中午人声鼎沸 笑语喧哗的热闹。
冷清 空寂。
她突然认识到自己的孤单,体会到军嫂的含义,突如其来的伤感攫住了她,委屈潮湿了她的眼窝。
“叮铃铃铃。”电话铃响了。
李敏抹了一下眼角,把手里的日记本放到窗台上。在第三声电话铃声里,她拿起了听筒。她很镇定地开口:“喂,我是李敏。”
“敏敏,我到了。”穆杰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不见丝毫长途开车后的疲惫。“很顺利。一点儿弯路都没有绕。”
“嗯。穆杰——”李敏拖长音喊他一句,眼泪跟着就下来了。
电话那一端的穆杰敏锐地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不对。
“敏敏,怎么了?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想你了。”
穆杰沉默,他也想自己的敏敏了。呼吸瞬间的沉默却宛如一小时那么漫长。穆杰对着话筒笑笑说:“敏敏,我争取下周还回家啊。”
“你能吗?”
“我努力。好好等我,啊!”
“嗯。”
“好好吃饭 早点休息。”
“嗯。那你赶紧去煮面条吧。”
“好。周三晚上我再给你打电话。”
“好。”
撂下电话,李敏所有的怅然一下子都不见了。她把日记本塞到抽屉里锁好,想想,拿起电话打去陈文强父亲家里。
“老师,上午急诊内科请谢主任会诊……手术是用胡主任建议的新方法做的。嗯,嗯,是的,在股静脉那儿用导丝取出了全部的血栓。梁主任把周主任 石主任 卞主任都找去了,预备出现意外就转常规手术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