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终究还是注定要来的
车子在街道上驰骋,静谧的街道,除了呼啸的风声和豆大雨点拍打车身的声音,再无其它。
“锦笙,你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从手术室出来后,见温锦笙的脸上苍白得没有任何一丝血色,张黎将一杯刚煮好的红枣枸杞水端到她面前,眉目间透着几分担忧。
看着面前的热腾腾的养生茶,温锦笙嘴角牵扯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轻声说:“小梨,我没事,谢谢你”
“你赶紧趁热喝了吧,好好休息一下,我先去忙了”张黎离开前看到她喝了一口,这才放心离开。
其实,她也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
那台手术刚完成没多久,纪景然便提着一个保温瓶到她面前,让她帮忙交给温锦笙。
再者,考虑到医院内的闲言闲语和温锦笙的名声,所以特意交代不必让她知道,这是他给她煮的。
虽然自己一直坚信着纪景然与温锦笙之间是清白的,再说温锦笙已经有了男朋友,两人更不可能。
但是,经过近期的观察,她发现,纪景然对温锦笙确实是多加照顾,那种关怀与眼神并非上下级之间该有的,而是对喜欢的人才会有的。
意识到这一点时,张黎心里对温锦笙不禁羡慕了起来。
办公室内,温锦笙将报纸从抽屉取了出来,许是经历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忙碌,所以此时当她重新看回有关自己母亲跳河自杀的新闻时,内心不再是开始时的崩溃,相反的,更多的是平静。
平静的思绪,平静滑落的眼泪。
“甜甜,快过来,看妈妈给你买的新衣服喜欢不喜欢?”
“甜甜,不能吃太多糖,不然长大后隔三差五地就要去看凶凶的牙医哦”
“我们家甜甜真棒,考了第一名”
“甜甜,爸爸忙着赚钱钱给你买漂亮裙子,所以你就别生爸爸气了好不好?下次学校再举办亲子团,爸爸一定会去的”
……
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难以理解的生物,明明心里对一个人恨之入骨,但是当得知她永远地离开了自己以后,过去那些被埋藏的美好回忆,便会如汹涌的波涛般将自己团团包围,让所有的思绪无处遁形。
原来恨在失去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没有任何的一点的力量。
晚上,刚回到别苑,时璟琛犹疑了一会后,还是决定将林婉婷的遗物交给她。
当看到面前被密封袋包裹住的陈旧的东西时,温锦笙整颗心突然提了起来,漆黑恐惧的杏眸让她如同在黑夜中迷路了的麋鹿似的,惊恐无措。
时璟琛轻轻揉着她的脑袋,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让人安心的温柔:“这是你妈妈的遗物,看看吧”
“你怎么会……”
“今天下午拿到的”
闻言,温锦笙红了眼眶,紧紧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身,声音软糯:“谢谢你,璟琛,谢谢”
他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觉察出她的情绪,总是能够在她漂泊不定的时候给她方向,总是能够在她无助的时候给她一份安全感。
他完美得让所有的言辞在他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小傻瓜,别哭了,哥哥都要心疼死了”时璟琛一边温柔地哄着,一边用指腹轻轻将她眼角的泪水抹去。
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品。
当她白嫩细长的手指触碰到袋子的拉链时,时璟琛伸手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眉目间情绪不明,谨慎且认真地说:“答应我,无论接下来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许难过,好不好?”
温锦笙双手缩了回去,湿润的杏眸眨了眨,好像明白了什么,可是,却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沉默了须臾,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打开了袋子。
里面是一个老旧的手提包,温锦笙还依稀还记得这个是林婉婷最喜欢的包包,因为这是温之恺在她生日时,送她的礼物,而她每一次约会总会带上它,简直爱不释手。
可是,经过十多年的沉寂后,包包上的花纹早已变得缭乱,色泽已比不上当初,边上的皮都有了脱落的痕迹,而且拉链上的齿早已褪色生锈。
终究,什么都没能逃得过时间。
温锦笙指尖微颤,小心翼翼地拉开拉链,拉到一半的时候,拉链头卡在变形地拉齿间,她用力一扯仍旧车不动,见状,时璟琛将包包拿了过去,来回轻轻拉动,最后用力一扯,拉链头顺利地划到尽头。
怎么什么事情,到了他手上总能迎刃而解?
就像他与爷爷下棋时,明明陷入僵局,但是他总能保持着一份慢条斯理的淡然,轻而易举地便能突破局势败坏的情势,就连爷爷都不禁感叹于他的稳重与眼观。
“吱”的一声,包包两边被仍带着几分纠缠的拉齿终于被拉开。
温锦笙倾身,往里看了一眼。
里面是一台老旧的手机,因为多年没见过阳光,所以能够感觉出它的机身的带着几分潮湿的冰凉。
她尝试着按了几下开机键,一直都开不了机,这台手机不同于现在的智能手机,它里面的电池或许在市面上都难以找得到了。
一想到或许修不好,温锦笙感觉自己仿佛被针缓缓扎进心脏般,揪着刺疼。
一张全家福映入眼帘,霎时,她眼前仿佛隔着层层迷雾,无论如何睁大眼睛,拼命使尽全力眨眼,三人的脸仍旧愈发模糊不清,遥远得就像被回忆搁浅在一个无人问津的黑暗角落里,再回头时,早已无迹可寻。
“啪嗒”一声,几滴热泪砸在手臂上,全家福上三人的脸逐渐清晰可见,温之恺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环在林婉婷的腰上,虽然忘了这张照片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拍下来的,但是那时是真的快乐啊。
再也回不来的快乐。
温锦笙紧咬着唇瓣,一只手掌横着铺在眉眼间,遮掩起自己再次红肿的双眼。
兴许是今天每一根神经都深深受到了刺激,此刻,她脑袋竟觉着有些有些缺氧,晕乎乎的,仿佛一团被搅乱的糊浆。
突然,肩膀上一沉,清冽好闻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了起来,她就像一个溺水的人,而他就是那一根救命稻草,只有他能给她希望。
情绪逐渐平静下来后,温锦笙拉开包包的暗格,里面放着一个泛黄的信封,只有四个角和中间的位置是白的,其他位置的白早已被老旧的黄所驱逐开来。
信封上依稀能看出几个字“甜甜(我的宝贝女儿)收”
温锦笙紧紧瘪着嘴巴,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掉落。
“甜甜,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早已不在人世了。你不要难过,不要有任何的犹疑,请坚定着你对妈妈的感情,恨也好,残留的那么一点爱也好,请你不要有任何的动摇,不要试图去原谅妈妈,更不要有任何的自责。甜甜,妈妈的的宝贝,请允许我这个不及格的自私的妈妈,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今天看到你那双清澈的充满期待的却又无不透露着胆怯的眼神时,妈妈的心真的很痛很痛,但是妈妈仍旧不能将你带走,真的不能啊,我怎么能再一次自私地将你带往另一条绝路呢,你还那么小,你还有爱你的爷爷奶奶,我相信他们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温锦笙眼泪决堤,拼命抹着泪眸,可是眼泪就像是水龙头似的,无论如何都止不住,信封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像是一个个左右移动的黑点,最后汇聚成一团,缩小放大,放大缩小,仿佛自带虚化,却不知道从哪里可以将这种模式给撤销。
沉默了须臾,在时璟琛的陪伴下,她目光再次落在不小心沾上泪水的信纸上。
“其实,在发现你爸爸出轨以前,我跟他之间的感情早已破裂了,但是为了能够守护你的幸福,我们在你面前仍旧是一堆恩爱的夫妻,是最爱你的爸爸妈妈。而当我跟你亲眼见证了你爸爸出轨的那一瞬间,我发现一切都错了,我自私地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其实那不过是我想要修补那份残缺的婚姻,那段破碎的感情的借口罢了。这些日子以来,妈妈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你发脾气,你该是怪妈妈的吧?也是,怪妈妈,是应该的,妈妈做了太多错的事情了。就当是妈妈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找的一个差强人意的借口吧,但是这却也偏偏是个令我感到痛苦的事实。这几年来,妈妈总是需要依靠药物来维持着正常的生活,妈妈曾自虐,自杀过好多遍,身体的状况越来越差,常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是每一次伤害了你以后,我后知后觉地觉得后悔以及痛苦难忍。你说妈妈怎么可以伤害十月怀胎辛苦生出来的宝贝女儿呢?你是那么地乖,那么地可爱,妈妈怎么可以伤害呢?对不起,甜甜,妈妈真的感到很抱歉。为了不让你对一个没有归期的妈妈充满期待,妈妈最后还是以自以为是的自私的方式对待你,所以,请你不要动摇心底对妈妈原有的感情,恨也好,哪怕是一丁点残留的爱也好。这一次,妈妈真的无药可救了,所以我决定要放手了。希望我的宝贝健康成长,万事顺遂,快乐平安。永远爱着你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