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折扇合拢抵在唇边,柳青羡作出讶异之色,“呦,没想到这位仁兄竟然识得我?”
其中一山匪道,“听说你爹是堂堂当朝丞相,应该很有钱吧?”
柳青羡却道,“是他有钱,又不是我有钱。”
山匪道,“你爹的钱不就是你的钱?”
柳青羡道,“他的钱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们缺钱不自己去挣,难道只想靠此等卑劣手段来获取钱财吗?”
“我、我们又不是为了自己着想——我们是想劫富济贫,救助更多的人……”山匪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柳青羡忍不住嗤笑一声,“你莫不是劫富济贫的话本子看多了吧。”说完,兀自失笑摇摇头,“是,在很多人眼里,为富不善。但是,劫富济贫,什么时候成了伸张正义之举了?济贫之善远远抵不过劫富之恶。说白了,不过是个窃字。”
手中折扇轻轻一甩,展开满目山河锦绣,扇面轻摇之间映着那人若远山之黛的如画眉眼,平添了几分别样的风采。
山匪涨红了脸,“你、胡说八道!”
另一个看起来年纪比较小的山匪不安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哥,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哎……”
“你胳膊肘怎么往外拐!不争气的东西,气死我了,你给我闭嘴!”
那山匪骂完自家弟弟,然后看向柳青羡,“你是富人,自然帮富人说话!我才、我才不信你!”
柳青羡似笑非笑,“富人之所以能成为富人,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我不否定这其中有搜刮民脂之徒,但你也不该一棍子打死所有人吧。
就像你看我们官宦人家,你瞧见的只是我们日后一定会继承官位,平步青云,衣食无忧。可若是满朝皆是蛀虫皆是无能之辈,朝廷如何能长长久久地延续至今?
安康也好,动乱也罢,富贵也好,贫穷也罢。本来也就分得没有那么清楚。
不知你可听说过颜回的典故?”
那山匪摇摇头,“连饭都吃不起,哪来的能力读圣贤书。”
柳青羡道,“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亦能安然处之。不知足便是穷困潦倒,知足便是腰缠万贯。我这么说,你可懂了?”
山匪道,“可是谁不想过有钱的日子……”
柳青羡合拢折扇,敲了敲下颚,“你说得不错。知足能少生妄念,可并不是要你不求上进。人都有一双手,想要什么,不如踏踏实实地埋头苦干一番。就算是富人,他的一米一粮也定然不是嗟来之食。”
那山匪终于被他的话打动了几分,“公子所言甚是有理。是我等粗鄙之人眼界狭隘,冒犯了公子,实在对不住。”
柳青羡道,“先别急着道歉。你们若是没有去处,我到有个地方推荐——等等,有人来了。”
柳青羡发现半山腰上的人是容楚后,立马同山匪达成了协议:不想挨揍,就先躺在地上装睡一会儿。
装晕嘛,这还不简单。两兄弟齐齐倒了下去。
同容楚插科打诨了一番,柳青羡总算是蒙混了过去。
临走之时,他从怀里取出了两颗金元宝往后扔出去。同时,在心底暗暗道,走了,希望再见之时,二位是截然不同的一番光景。
后来,柳青羡装腿疼,花了两金元宝雇了一辆牛车下了山。
那车夫道,“不必给这么多的……够我吃顿饭的就行了。”
柳青羡回想起山洞的谈话,想来饥不果腹之人大有人在,能管几个便管几个吧,于是便道,“你这人,怎得这般傻气。给你金元宝还不要?
你看见这位美娇娥了没有?她可是我将来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回家的人,是我娘子!我娘子坐车下山,这车费怎的能含糊?就算是把金山银山拿来我都愿意!”
容楚见那老人也是普通人家,想来定然不是很好过。于是便没有反驳柳青羡。
……
被山匪绑架后不久,十六岁的柳青羡同公子哥一起在客栈里吃饭。读取了柳青羡的记忆后,一向深居简出的容楚很轻易地便知道了在座的人的身份。无一例外,皆是朝中要臣的儿子。
柳青羡的父亲是朝中文官之首,虽然席间很少开口讲话,但不难看得出,在座的人都很尊敬他。
但这次宴会有个插曲。
一开始,众人都七嘴八舌,从朝中要事谈到街头八卦,从珍器古玩说到歌姬名媛。一时,竟是沸反盈天。
“哎哎哎,要我说啊,我见过最美的歌姬,自然是花巷的那位白宣姑娘,啧啧啧,那身段那样貌,当真是百里挑一啊!”说话的,正是陈氏一脉。
陈氏一族,素以清廉公正为誉。若论起来,当属百年前的陈则陈大人为首。可惜,柳青羡暗暗摇头,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哎~,陈兄此言差矣!”另一位接话的,是吴氏之子,他显然是酩酊大醉了,也分不清人,拉着另一名贵族的衣袖,当成了陈熠,“要我说嘛,那、那当然是我们的容楚将军生得更好看了——”
容楚一时语塞,没想到在这里也能听到自己的八卦。
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看看柳青羡是何反应。可惜,她是以柳青羡的视角接触的这段记忆。她瞧不见柳青羡如今到底是何种模样。
还真是教人抓狂啊。
陈熠却道,“吴兄,你怎的如此没有眼光?女人要小鸟依人千依百顺的才好!像容楚将军那种冷冰冰不爱搭理人的,哪里招人喜欢了!”
容楚正暗暗抓狂,却突然敏锐地感觉到了柳青羡心里有些怒火。
吴氏却道,“可是容楚将军长得好看啊!我就是觉得她跟那些柔情似水的女子不一样——我对她,满心钦佩!陈兄醉倒在温柔乡之时,浴血奋战的可是容楚将军!”
陈熠道,“你说的不过也是钦佩之情嘛!我们说的是男女之情……要是谁对容楚有男女之情,估计是眼睛瞎了,脑子有病……”
眼瞎且脑子有病的柳青羡搁下了茶盏,“容楚是我柳青羡未过门的妻子,有何意见?”
这一语出,四座皆惊。
容楚一拍脑门——她好像知道为何她与柳青羡的八卦会传遍大街小巷了。
谁敢明目张胆地传堂堂丞相之子的桃花绯闻?谁敢写他柳青羡的凄美爱情故事?
可若是他本人自己承认的,那就说得通了。
陈熠的酒瞬间醒了大半,“柳兄。刚刚是我言错——容楚嫂嫂花容月貌,非我等寻常之人可以评头论足。是小弟失礼了……”
幸好,柳青羡并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而且,还生出了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只有他独具慧眼,晓得容楚的好。
……
快散席之时,话题终于又回到了国事上。
离得柳青羡比较近的一位公子哥忽然探过头来,道,“柳兄将来一定会继承令尊之位吧?”
柳青羡却道,“我不想入仕。我想经商,然后开个学堂,教些贫苦之人读书。”
那人蹙眉道,“柳兄,你好端端的放着荣华富贵不要,去吃那种苦干嘛?你干嘛不好好在家里研读圣贤书,将来好继承令堂的衣钵呢”
“那是我父亲的,不是我的。我不要。”
那他后来继承丞相之位又是为何呢?
柳伯父去世,他守孝不过三月,便任了官职。到底是什么,让他放弃了曾经的理想?
容楚终于得知了那年的来龙去脉。
当时,她征战而归不过一月,便又被派遣前往边境小国相助镇压暴民之乱。
柳府的变故就是在她离开后发生的。在柳青羡最需要她陪在身边的时候,她却缺席了。
那时,柳青羡十分寡言。同谁也不肯多说半句话。他只是沉默着垂头跪立在堂前,那样哀痛的神色,容楚只在他得知自己以身殉国设下灵堂之时见过。
人都有生老病死,逃不过的。
容楚听见,柳青羡在心里默默地这样安慰自己。
明明看着那么活泼的一个人,竟原来这般孤独,什么话都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往心海里沉吗?
容楚心疼得要命。
那日,陛下突然着常服来了。
他同柳青羡一起待了很久,但却什么都未说。临了,他才开口,“柳爱卿,国之栋梁不可折啊。”
这句话说得当真是巧妙极了。
听着像是惋惜故去的柳舒,实则却是旁敲侧击告诉柳青羡,你再不想入仕,也多少为天下百姓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