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准默默恢复好站姿。
谈紫接完师傅的电话,背倚栏杆揉揉眉心:“遇事别总莽撞冲动,尽量用温和的办法处理。”
“我没过脑子。”顾准斜靠着门,往唇间叼一根烟,皱眉点燃,“实在是怕温玉会想不开。”
“他不会有事的。”谈紫说,“至少现在不会。”
开锁师傅到得很快,谈紫领人上楼,几分钟撬开门锁,顾准大步奔进去,视线逡巡一圈,落在电视机前的沙发里。
谈紫与师傅结完账,走近顾准身边,循着他的目光看向温玉。视野里的人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屏幕,脸上没有血色,双臂垂放在腿侧,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顾准轻声唤:“温玉。”
温玉没有反应。
一个多月未见,身形是肉眼可见的消瘦,谈紫在沙发上坐下来,凹陷感让温玉一侧肩膀稍稍倾斜,极轻地颤了颤眼睫。
谈紫观察着温玉的状态,侧目道:“顾准,你试一下温玉的额头。”
顾准上前一步照做,伸过手背轻探:“我去!这么烫!”
“抓紧上医院。”谈紫担心地说,“除了发烧,恐怕还需要再输点营养液和葡萄糖。”
顾准毫不犹豫,捞起温玉手臂往肩颈一绕,背着人便往楼下冲。谈紫随手选一件客厅衣架上的外套,拣出储物盒里的钥匙串,将房门掩合。
市人医恰巧剩余几张床位,顾准多交钱开了间单人病房,等温玉安实地靠着床板输上点滴,这才得空喘口气,把椅子挪到他枕边坐下身,寸步不离地守着。
谈紫去医院对面的小吃铺买来一碗紫米粥和馄饨,她支起床侧的小桌板,将一次性勺筷撕掉包装,放到温玉手边。
透窗的光线爬上床铺,温玉盖着厚被,滚烫的四肢朝外发汗,皮肤湿淋淋的。护士进屋嘱咐几句用药及饮食相关的注意事项,顾准连连应声,其实一个字也没听清楚。
顾准此刻仍然不敢相信裴泽已经死亡的事实,因为他绝不可能丢下温玉一个人。活着尚有希望,裴泽爱得深刻,却也极端,除非,他的存在会给温玉带来灾难。
太突然了,顾准弓背抱头,深喘一口缓缓吐匀呼吸,丝毫无法排解胸腔内的压抑感,手机在兜里狂震,他滑屏浏览一眼,有微信有电话,大部分是陈明。
该怎么面对,顾准甚至连打字的力气都没有,阅读完陈明发来的每一条信息内容,完全能够感同身受他的心情。
可温玉呢?
从新闻的播出到现在,温玉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顾准最怕的就是他不愿发泄情绪,把痛苦和悲伤咬碎了咽进肚子里,任由它们往内心更深处迁徙。
一时能承受,是因为身心都需要一个缓慢接受的过程,越是难以相信一件事,越会本能地去排斥。久了,被时间一点点证明它的真实性,一旦脱离自我欺骗,重回现实中,强撑的意识会在某个突如其来的点难以控制地崩塌,不可避免地走向极端。
温玉开口道:“我没事,你们回去吧。”
嗓子像被粗粝的砂纸磨过,嘶哑得不像话。
顾准果断拒绝:“我哪儿也不去,我不放心你。”
温玉不解地看着他:“不放心我什么?”
嘴巴张着,回答的话滚到舌尖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顾准烦躁地挠挠头发,拧着眉毛不作声。
谈紫给他递一抹眼色,转脸冲温玉笑道:“不放心你吃饭,这么大个人还能营养不良,粥和馄饨要趁热,我们去附近逛逛,一会儿回来接你。”
抄起顾准的胳膊将人推出病房,谈紫坐在导医台对面的塑料椅上,低头查看手机新闻。顾准悄悄透过门玻璃向病房内投去目光,温玉一直偏头看着窗外,直到半小时后,他终于拾起勺子,抿了一口米汤。
下午三点,顾准在谈紫肩膀上醒来,迷迷糊糊地瞄一眼表,护士从屋里拉开房间门,拿着两个空输液瓶说:“病人可以回家了。”
顾准忙起身颔首:“谢谢您。”
把带来的外套裹紧温玉上身,顾准又往外面加了件西装。驱车返回杏藜园,温玉下车,顾准熄灭引擎,担忧地跟在他脚边,却被谈紫制止住:“温玉,这几天多注意吃些流食,我们走了,有任何事情一定记得给顾准打电话。”
温玉捋平整脱掉的外衣,双手归还,平静道:“好。”
关上房门,宾利的引擎声在窗外渐行渐远,温玉放下钥匙,换衣洗手,给窗前的一排多肉浇水,将花瓶里的玫瑰换新,清理干净厨房地面的碎玻璃,亦如往常般,细致地打扫完几个屋子的卫生。
回到卧室,枕下的诗集里夹着裴泽手写的那张贺卡,温玉爱惜地打开,逐字默念一遍,笑了笑,然后蹬掉拖鞋爬上床铺。
“该睡觉了。”摆正枕头,温玉为自己盖严实被子,摁亮手机屏幕,对照片中正在做鬼脸的裴泽说,“明天你差不多就能开完会了,在家等你回来哦,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28章
温玉过了两周的“五月四号”,裴泽“出差”后的第二天。
他每天严格按照以往的生活流程,早起洗漱做饭,上午照料花草,打扫卫生,午休后看综艺节目,傍晚有时会选择一部喜剧电影,睡前仍保持良好的阅读习惯。
温玉关闭手机的移动网络,屏蔽外界的一切讯息,只在每晚合眼前,对着屏幕里的裴泽轻念一声“晚安”。
许久没出过门,温玉时常站在客厅窗边抚摸着花草新叶,感受外面阳光的温度,可身体却是冷的,怎么也捂不暖。他抱起双臂,仰脸看向飘浮在净空中的大块云团,霍岚远远地凝望着温玉,一人一窗犹如一幅唯美的画卷,被他深刻地映进眼眸。
温玉昨晚久违地梦见了母亲,今早醒来思念加剧,决定去陵园同她说说话。
乘坐的这一趟公交运气不佳,遇上一位脾气暴躁的司机,刹车油门总喜欢一踩到底,巨大的惯性导致温玉胃部不适犯起恶心,一路浑浑噩噩,下车后立刻钻进路边的公共厕所,吐得昏天黑地。
温玉刻意避开白姐的花店,在陵园门口的摊位购买一束黄/菊,然后沿蜿蜒僻静的小径走向母亲的墓碑。
年前和裴泽来这里探望时留下的两个纸杯,如今早已落满厚重的灰尘,温玉蹲身放下花束,抬手擦净温母的照片,唇角漾开轻浅的笑意。
“妈妈,裴泽出差去了,所以今天就我一个人来看你。”
远处的树梢传来拖长调子的蝉鸣,陵园内吹拂着凉爽的风,夏季的潮热近不了身,温玉盘腿坐下来,在逼仄的窄径间缩成瘦小的一团。
“我这段时间的状态还可以。”口吻平淡,语调无波无澜,温玉拣出一支菊花,指尖揉捻着细腻的花瓣:“不过你儿子真的挺没出息的,裴泽一直比较忙,他不在,我过得稍微有些消沉。”
“不用为我担心。”温玉笑着说,“他总会回来的,我也一定会好起来。”
“我现在做饭的手艺可比你强了,裴泽肚子上都有肉肉了。”
“这几天看了不少书和电影,其中有你最欣赏的作家和演员。”
“没怎么出门,我是不是变白很多?虽然皮肤本来就白,随你。”
“昨晚你来我梦里说我瘦了,我其实有按时吃饭,只是每次都没什么胃口。”
温玉右肘拄着膝盖,立起手臂靠上去脸,歪着脑袋倾诉:“妈妈,我不是个多坚强的人,你走了,我就只有裴泽了。”
趴在墓碑前枕着胳膊浅睡到午后,温玉继续陪温母说了会儿话,而后道别,踏着橙红色的夕阳原路返家,在公交站对面的生活超市里买些日常用品,慢悠悠地朝杏藜园走去。
经过花坛边,温玉停下脚步,视线落向几近凋零的月季花丛,四周安静的过分,他垂眸沉默良久,稍稍侧脸,直白地问:“为什么跟着我?”
听见温玉冷漠的嗓音,口罩上方的眸子黯淡失色,霍岚与他相隔五六米远,放在裤兜里的手紧握成拳:“我很担心你。”
温玉转过身,眼神不善,目光尖锐:“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霍岚坦言:“你过得并不好。”
温玉轻挑嘴角,眼廓泛红:“所以呢?”
霍岚敛眉道:“让我陪着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