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岚任由他自言自语,没话找话,他抄起枕头旁边的毛概教材,有意规避交谈。可没等他身体移开床面,温玉继续开口道:“你总戴着口罩,是为了耍酷吗?”
眉心倏然凛住,霍岚两手撑在腿侧,一时怔愣,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问他,似是玩笑,却又好像是在抚慰,莫名的,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好奇感,忍不住想要抬眼看一看这人的长相。
破天荒的,他接下话题,诚实地回答:“你不可能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议论我的,明知故问。”
“议论什么?”温玉的声音就响在霍岚头顶上方,好听地直往他耳朵里钻,“胎记吗?”
袒露得过于直白,霍岚表现出极大的排斥和反感,好奇心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正欲拨开温玉准备穿鞋离开,余光里的人影忽地缩短一半,温玉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一刹间的松懈,霍岚下意识抬眸,深深地看进脸前这双清透明亮的眼睛里。
太漂亮了。这是霍岚对温玉的第一印象。
然而第一印象往往最致命。
“我看见过你的脸。”温玉在霍岚的视野中单纯又天真地笑,俏皮地分析道,“你戴着和明星一样款式的口罩,把帅气的五官心机地藏起来,分明就是在耍酷。”
霍岚一动不动地盯着温玉,喉间倏然干涩,他不住地下咽,目光一刻也不舍得从对方身上转移。
“他们没告诫过你吗?我有皮肤病,会传染。”霍岚受本能驱使,妄图用流言恐吓温玉不要再继续跟自己讲话,“你要离我远一点。”
温玉的眼神若有所思,停顿片刻,他说:“你能把口罩摘下来吗?十秒钟就好。”
霍岚明显外露出不愿意的表情,可双手却不受控地照做了。忽然间,脸上多了一丝冰凉的触感,霍岚惊慌地看向胆大包天的温玉,眼底有怒意,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对不起。”温玉收回手背,不好意思道,“我体寒,皮肤可能有点凉。”
“不是……”霍岚实在没想到温玉会因这件小事向他表达歉意,成长至今,他遭受过那么多恶意,本该得到那些人的道歉,却只等来道貌岸然地指指点点。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跟他说“对不起”。
霍岚看着温玉的手,问:“你不害怕吗?”
温玉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他观察着霍岚的神情,叹口气说:“霍岚,你比谁都清楚,这只是块普通的胎记而已。”
霍岚闻声缄默不语。
温玉努努下巴,眼珠子一转,换了副轻松的口吻道:“如果你非要说它是病,那我现在是不是已经被传染了?”
雨点在玻璃窗上滑出丝丝缕缕的水迹,屋外天色昏暗,细雨如织,屋内灯光盛亮,氛围温馨。霍岚突然抑制不住地想扬唇角,而温玉的下一句话实实在在让他笑了出来:“那咱俩以后就是病友了,病友也算朋友,朋友之间可没有像你这样不理人的啊。”
“啪嗒”,一颗种子落进霍岚心底,无知无觉中,它以温玉的话语和眼神作养分,悄悄地发了芽。
多年后,霍岚有了陪伴在温玉身边的机会,种子的根须汲取到新的营养,便开始肆意疯长。
霍岚曾深刻地怨恨过母亲为何要生下他,受尽世间疾苦,可是这一刻,他却再也燃不起一丝一毫的恨意。
命运让他遇见了温玉,霍岚甚至认为,自己的出生就是为了能够和温玉相遇。
游离的思绪回笼体内,霍岚指尖克制地划过温玉半弯的眼尾,而后收手:“我过得也很好。”
没有吐露完整的前半句话是,因为可以一直看见自己喜欢的人,所以——
“今天谢谢你。”温玉轻轻眨动眼睫,双手捂紧茶杯,“要是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温玉客气地说:“很晚了,改天有空,我请你吃饭吧。”
霍岚:“我不经常外出,基本都在家里。”
温玉遗憾道:“哦,这样啊,那……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微信联系我,咱们住得这么近,我很快就能过来。”
临走前,温玉将杯子洗净,摆回厨房的橱柜中。他拎起背包在玄关处换鞋时,霍岚朝他走来:“送你一样东西。”
温玉惊讶地挑眉:“送我?”他连忙摆手,“我可不好意思收。”
霍岚把礼物放进温玉手中:“收下吧,没花钱。”
温玉顿时睁大眼睛,躺在掌心里的,是一枚紫色桔梗花的书签。
“说来还真是巧了。”温玉笑道,“前阵子我是打算用紫桔梗做书签来着,没想到在老同学这儿收到了最想要的礼物。”
霍岚说:“你很爱读书,还总爱往书里夹一些树叶和花朵,所以就想着亲手做一个送给你。”
温玉道:“谢谢霍岚。”
霍岚问:“喜欢吗?”
温玉答:“嗯,非常喜欢。”
夜色浓重,接近凌晨,温玉离开了霍岚的家,半分钟后,他出现在单元门口,快步往对楼的方向走去。
霍岚站在窗前凝视温玉清瘦的背影,抬手触及冰冷的玻璃,轻启唇齿一遍遍默念温玉的名字。
[我的生命是一片贫瘠的废墟,直到美丽的、天真的、善良的你踏进。
温玉,你是我唯一愿意接触这个世界的原因。
我受了那么多苦,不知老天爷可否给我一次实现心愿的机会——
我渴望能够拥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17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回到家放下钥匙,温玉坐在明亮的客厅中,他打开电视机随便选择一台综艺节目,把音量调大,让声音充满房间的每处角落,搂着靠枕埋进去脸。
与裴泽发的最后一条信息是七点半,那时温玉刚结束《Nicole》的拍摄任务,裴泽正准备参加合作公司的慈善晚宴。温玉知道裴泽在忙,一直没敢打扰,但这会儿架不住思念他的情绪在胸口翻江倒海,几番纠结,他还是解锁手机,点开了微信。
温玉:方便接电话吗?
盯着这句话迟钝两秒,正欲摁灭屏幕,画面一闪,裴泽的名字跳进视野。温玉立刻接通,听筒里嘈杂凌乱,裴泽说,“等我一下”,没用多久,对面逐渐变得安静,甚至连裴泽的脚步声都能清晰可闻。
裴泽压低音量问:“怎么了?”
温玉右手捏着手机,食指在背面摩挲:“没事,就是……想你了。”
裴泽笑着说:“你有多懂事我比谁都清楚,就算是单纯地想我,也会等我回到宾馆主动给你打电话。”
温玉道:“男朋友太聪明真不是件好事啊。”
“告诉我。”裴泽软下语气,低沉的嗓音带着安抚的力量,“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事。”温玉左右权衡,还是打算先让裴泽安心工作,“明天你回来我再跟你讲。”
“嗯。”裴泽微微敛眉,看一眼左腕上的表,“你该去睡觉了。”
温玉说:“你尽量别应酬太晚,少喝点酒,让酒店给你们备些蜂蜜水。”
裴泽:“放心吧。”
温玉:“那,晚安。”
手机移开耳边,温玉这次故意没先摁断电话,等待一分多钟,他终于败下阵来,又跟裴泽道了一声“晚安”。
听见裴泽的声音,心里总算踏实不少,温玉关掉电视,按部就班地换衣洗漱,躺上床,刻意不去回想这一晚的跌宕惊心,缓慢闭合眼睛。
裴泽将手机揣兜,从另一侧拿出烟盒,拣起一根叼在唇间,滑动金属火机歪头点燃。厕所光线昏昧,几盏壁灯于墙面投落一块块暗黄,摇曳火苗映进裴泽漆黑的瞳眸中,他夹烟吐掉一口青雾,望向窗外阴霾的夜空。
今早起,他心里一直没来由地揉着一股惶惶不安,接完温玉的电话,裴泽只觉得更加心烦意乱。一根烟很快抽灭,裴泽将烟蒂扔进垃圾桶,转身迈离卫生间,走回富丽堂皇的宴会大厅。
顾准缩在左侧靠墙的桌位里,郁闷地往嘴中扒拉生蚝,含糊不清地对坐下身的裴泽道:“你猜那幅‘火烈鸟’油画拍了多少钱?”
裴泽仰头灌下半杯红酒:“五万不能多了。”
“七十五万!”顾准把筷子扔到转盘上,摸着肚子靠向椅背,仰首长叹,“我可算见识了什么叫有钱没地儿花,老子小学绘画水平都比这‘火烈鸟’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