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管他愿不愿意!”
“你总是这样...”顾正中冷笑了两声,盯着梁纪的背影“你总是看不见别人的感情。”
“顾律有感情吗?他有吗?他从小就没有,他不喜欢江原,我一点都感觉不到!!”
梁纪瞪着红眼睛,忍无可忍吼了一声,走廊里一阵寂静。
吵架,让他们两个人一起被护士请离。
“感觉不到?好。”顾正中将他塞进车里,梁纪怒极了要从另一边下车,顾正中冷冷抓住他的肩膀。“今天你哪里都不能去。”
第88章 大雪
故里的小牌匾上是描金的两个字,这扇门后面许慕还没有来过,当初梁纪是告诉过他有这么个地方,其实他也不敢来。
今天是个巧合,他背手看着牌匾下摊坐在地,已然长成高大英俊的男人,仰头看着那两个字,心中竟然很宁静。
崇律,哥哥也来看你了。
许慕是梁纪千辛万苦联系上的,当年许景行要梁纪把许宣一起领回去,梁纪不同意。顾律,不,顾海茵是许慕亲手交给梁纪的。
梁纪说,如果他非要姓顾,那就不可以跟姓许的有关系,许慕同意了。
沉默着收敛起顾栩骨灰的顾海茵是什么样,没有人不记得,长了这么大,孤僻还是那么孤僻,却不再冷静了。
他也席地坐在顾律旁边,身后是高高的门槛“据说阴宅的门槛要做的越高越高,这样它们就出不来。”
“江合做的这么好...”许慕淡声笑了笑,他已经五十大几,是个年纪大的人了,他脑子里对弟弟的样子,却永远都是他三十岁还没到,英俊至极潦草至极的脸,顾律的年纪,顾律的脸。他动作很轻地拍拍顾律的肩膀“辛苦你了,小海。”
顾律转脖子的动作,慢的像转化不彻底的僵尸,小海。
好耳熟的名字,他看着许慕,海水一样的眼睛,干净一如当年,多了的那些情绪盛满他的眼眶,迫使他仰起头张开嘴,可他说不出话来,煽动的鼻翼让他呼吸那么急迫,几乎撑不住情绪。
很漫长的时间,冬天到了下午三天,太阳就渐渐落山,风刮了一阵又一阵,卷着枯黄的竹叶乱跑,顾律没有跟许慕说任何话,眼神偶尔随着落叶游移。许慕就这么陪他坐着,很久之后叹了口气,说道
“我不是江家的人,我真正的父亲姓许,崇律是我亲弟弟,但江合却不能是我的。我帮不了你。”
“我是江原的亲叔叔,也是江原在外十年的医生,我听说你很喜欢他,你也想知道他的事情是不是?”
“你..你听人说过我很喜欢他吗..”顾律嘶哑的声音一开口就是一阵咳嗽,他高烧到了手指手背都红着,但他仿佛在意的也只有这么件事。
许慕朝他点头“嗯,每个人知道。”
“每个人..都知道吗..”顾律强撑着清醒,他不吃不喝也不睡觉,自己说的话都听不清“真的吗.”
“是啊,他也在等你,在医院等你。”
顾律摇头,他把后脑磕在门上,说话的声音像从墓里挖出来的古董瓷器,残破脆弱
“你骗我。”
梁纪终于挣脱了顾正中。
“他骗你什么。”
“你要他怎么骗你?骗你江原这些年过得好得不得了?还是骗你江原幸福又快乐?顾律”
“梁纪!”顾正中拦住他,试图让他不要说话,梁纪疲惫的摆摆手,顾正中叫他看的他看到了,只觉得讽刺又好笑。
这不是两个小孩子在玩过家酒,这是真真切切地愚弄,对人的身心都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实质性伤害。他走到顾律旁边,抱着肩膀靠着墙。
“你不是怪我们不告诉你,什么都查不出来吗,我不想瞒着你,是江原要瞒着你,今天我就告诉你。”
“梁纪!你跟江原保证过的!”
梁纪笑了笑,问顾律“你要知道吗?”
“他已经知道了。”从梁纪出现的那一刻起,顾律就一直看着他,不等许慕继续说话,梁纪又笑了一声“他不知道。”
梁纪对上顾律的眼睛,就如同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第一次见面,梁纪就不喜欢这双眼睛,不喜欢这个小孩。阴郁,冷漠,他不是任何人的继承人,他拿走了江原的一切。
“你是不是恨过他,怪过他?恨他推下许宣,怪他一声不吭就消失?”
“你不知道吧?江原心甘情愿被许宣敲诈,他拥有你,他很愧疚,他想方设法的给许宣送钱,任他欺辱,从知道许宣的存在起,从你上高中的第一天起,三年,江原一跑去打球就容易受伤,腿上,背上,那些看不见地方都是伤,你看得见的地方他都怎么告诉你的?打球不小心摔伤的?”
“你恨他一声不吭说走就走,你当初自作主张搬家走的时候,他怎么对你的?他是不是每天都去你家楼下等?每天午饭都来不及吃,去找你,每天晚上不吃,等你,就为了你那点廉价的原谅,他在你身后躲躲藏藏,风雨无阻。江家把他养大,是为了让他在你身后拼命追赶赶不上,自卑害怕受伤害的吗?”
“你有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有没有?他没有再去你家楼下等你的那一天,你发现了吗?没有吧,他躺在那张床上从此眼睛不敢闭,能看得到的东西,又黑了,没有人知道他发生了什么,许宣摔下去的那天,只是断了脊椎,要不是他断了脊椎,你以为你的弟弟许宣,还有什么活路吗?”
“他拿照片威胁江原,每天。江原去学校的路上,江原放学的路上,江原为什么要去上学?他那么害怕,还是要去上学,顾律,你说,他为什么还要去上学?”
“.....”
“对啊,他为了去见你。远远的见一见。”
“那一天,江原推下了许宣,因为你,他又跑了,他被那些渣滓又抓了起来,他们会对江原做什么呢?你知道吧?他身上那些永远不能消去的刀伤,常年不断的咳嗽,吃不了任何油腻东西,不能跳不能跑。你一定知道的吧?他总爱低着头,怕黑怕狗怕冷,吹风就感冒,不好照顾吧?知不知道是拜谁所赐啊?哦不,你也不一定知道,他应该不会告诉你,一个只会走在前面不回头的人,你能看得见他在你身后是什么痛苦。”
“我们再来谈谈那十年吧。”
“一个重度抑郁症的十年,你不是问我他为什么会梦游吗?”
“因为精神异常,记忆混乱,神经衰弱,他睡不着觉,他觉得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妈妈,也觉得他害了你,他常年愧疚,常年恐惧,他自虐怕被我们发现让我们伤心,每次睡不着,每次想到那些事,他就把自己溺在浴缸里,溺在浴缸里...连梦游....”
梁纪绷紧了下颌,脑中回忆出的画面让他稍作停顿,但一看到顾律双目无神,一动不动就觉得每根神经都在痒痛。他蹲在顾律面前,咬牙道“他的肺特别差,因为他太喜欢溺水,就是那么点深的浴缸,他总想把自己溺死在里面。”
“但是你别担心,他从来没挑战成功过。”
“他想跳楼,在医院的窗子上,在楼顶的阳台上,在任何高的地方,他告诉我他总是很想跳下去,没有原因就是想跳。”
“顾律,你知道我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在梁纪双手扣住顾律的肩膀时,久久静默在侧的顾正中立即伸手按住了他,但是梁纪什么也没有做,他很专注的看着顾律,但仅仅就像是发现那双蓝色眼睛里流出来的水并不是蓝色,让他有点难过一样轻声惋惜“我也想让你见一见他,让你也溺在水里,让你站在高楼的楼顶,让你被人蒙住头绑在废弃的屋子里,我也想让你十年来没有一天不想死。”
“那样你就一定会死。”
梁纪松开他,他站起身像是嫌弃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什么东西
他把这只发光的蝴蝶按在顾律滚烫的掌心中,轻飘飘道“你不如他,因为你根本坚持不了。”
顾律很颓废,他消化不了梁纪说的话,渐渐的听不懂。
那只蝴蝶落在他合不拢的手心,嗓子里堵了砂子一样发涩发苦。梁纪又说“林泽让我交给江原,他说是许家那个小流氓送过来的,不过我想这是江原不要的东西,你好好收着吧。”
这真是个不祥之物。
认识它的在场所有人都应该要这么想才是,偏偏顾律当宝一样抓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