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动物在不同灯光下发出不同的颜色,听江原偶尔的娓娓介绍,即使是湿热的博物馆也不会觉得多么难受,赫连默默的跟着江原去看那些活灵活现的小动物,等到了森暗了些的标本区,他又停住了步伐。
“怎么了?”
“到点了哦。”
其实还可以看,但江原拒绝了,它们没有再活着了,他这辈子都想去热带雨林里看看它们,所以他忍住了步伐,没道理要先看死去的它们。
即使是这样微小的生物馆,江原也有些意犹未尽,这里虽然没有那么接近现实,但还是将他的心情变得非常好,他甚至想住一天再回去,可赫连很忙,他一路上掐了不少也接了不少电话,这样向往自由的人,也还是会被工作锁住眉头。
江原发现,身边所有人,好像只有他是碌碌无为的,赫连说他不适合建筑科,不适合在一个框子里做一个工程,更不适合去做个领导。
他说玩弄不了心机的人,就会被心机玩弄,说他单纯的像个应届毕业生,说的委婉,江原估计他其实是想说自己不适合工作,有很多纸上谈兵的知识,没有社会生存的能力。
江原失笑,明白赫连说的是真的,大概赫连都能感觉到的事,顾律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知道自己笨得像个蛋,还真的很认真的跟他讨论什么是领导。
天分这件事,他也有,一直很灵光,就是回国后突然失效了。大概是比起“要跟顾律在一起”这种只需要自身努力就能使出的技能,试图升级成“能帮助顾律”这种大招实在是太异想天开了。
不需要他承认,他与顾律实在差的太远,仅仅是帮助,都显得那么捉襟见肘,亏他刚回国时,还一腔热血的想要与他分担,现在想想,真的天真可爱。
赫连说要带他去吃北方的烤串和卤煮,江原没有拒绝,跟赫连去博物馆的这个下午,他不用那么提心吊胆,也不用怕对方生气。
赫连喝了几瓶啤酒,慢吞吞的告诉他,这里的冬天会下很大的雪,再往北边去,那里的雪会没过膝盖,走起来嘎吱嘎吱的,不像南方,下点雪都那么小气,不大还容易化,没有一点诚意。
他说的都对,江原却不敢喝酒,他尝了尝带着孜然味道的肉串,也吃了烤过的茄子,味道很浓香,这对他来说几乎算得上奢侈,赫连一直嫌他吃的少,不停的劝他吃,江原也只拿了一串慢慢的尝。
喝多了的赫连话很多,虽然还是那样的云淡风轻,但他红着脸,拿手撑着头,眼神长时间停在某个空旷的地方时,江原也很怀疑是不是曾喜欢过什么人。
因为他总说“你跟他有点像”
说“你不该喜欢过一个人,就觉得是喜欢,就觉得只会这么喜欢一个人”
江原不知道赫连在说谁,也无意追问,他不敢喝酒,他得把彭总的车开回去,而且他的肚子里总有这里那里不舒服,具体是哪他都不是那么想知道,他只是不想给别人找麻烦,所以趁着赫连不注意,掩耳盗铃般的闻一闻味道。
回程时,赫连靠在一边睡觉,他的酒量虽差,酒品却还好,江原安静的开车,想到赫连说的话。
梁纪也对他说过相似的。
直到回国之前,梁纪都觉得他是被江崇律和他自己迫害了的。
他始终认为江崇律喜欢男人,自己也喜欢男人,所以让江原从小在意识里发生了感情障碍,认为喜欢男人才是正确的。
梁纪没说喜欢一个男人是错的,主要是觉得江原喜欢顾律就是错的,他一直劝江原去接触身边所有人,去喜欢别人,不该在年少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就认为是喜欢,这是肤浅的,这是不成熟且不理智的,就像初恋,大多数都是应该遵循传统去夭折的,它可以怀念里美着,但不能在现实里痛着,何况对象还是顾律。
在梁纪眼中,顾律经历的太多,小小年纪却已经过完了别人几辈子的起承转合,他冷静,冷漠,冰冷的眼睛不愤怒不快乐,什么都能配合,却什么都不肯接受,他不把人放在心上,任何情绪都沉淀在那深蓝绿的眼睛里,不让别人窥一眼。
他不讨人喜欢,可他却必须存在。
梁纪把自己的讨好和热情看在眼里,用来施以对顾律冷漠自私的偏见,江原不知道那样的偏见曾给年幼的顾律带来过多少伤害,仅在长大后迟钝的发现为时已晚。
太晚。
何况后来,他还成了这场偏见的帮凶,并为此付出代价,为此承受报应。
可顾律仍喜欢着那个看上去活泼阳光,单纯乖巧,眼中只有他的江原,这么多年过去,不忍心告诉他,那个江原已经成了标本。
至于现在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江原也不清楚,非要形容的话,他更像是那个深爱顾律的江原在溺毙后残留在岸上的影子,还爱着他,还是爱他,在阳光底下最阴冷的那块地方,爱着他。
第44章 局内人
林泽又拨了一遍电话,他去过一趟洗手间,被风吹乱的头发连同他的神情一起迅速回归了精英状态,他此刻皱着眉,眉眼间有一丝着急和难以察觉的窘迫感。
“还是打不通。”
这时酒店的大堂经理带着前台走过来,他朝彭扬十分客气道“彭先生,有前台遇到过那位江先生,他是与您的朋友一起出门了。”
彭扬“啧”一声,懒声问“谁啊”
“是谁。”冷冷的声线一同出声,经理被坐在暗处的高个子男人看的头皮发麻,彭扬不认识他,可这位经理对自己的东家倒是如雷贯耳,知道跟他坐在一处的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随即半弯了弯腰“是..那位赫先生。”
彭扬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林泽好不容易愿意跟他吃顿饭,路上就被顾律的电话召回,说是电话打不通,让去房间看看。鬼知道这个小江总跑哪去了,彭扬简直快被他烦死了,这会儿再扯上赫连,彭扬只觉得脑子连着脖子疼,光看顾律的脸色都能体会到为什么林泽压力大到只能站着,他心疼又没法说,只能迁怒的想着赫连什么时候跟这个小江总又有一腿了,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道“啊,那打个电话问问赫连不就好了。”
林泽不着痕迹的瞪他一眼“电话给我。”
“我来打吧。”彭扬说完就拿出手机拨号,电话响了几声,同样没人接听,他挂了电话继续打,等打到第三遍时,彭扬也有点来气。
林泽看了时间,已经相当晚了,顾律在这坐了一个下午,面色差的像风暴前的沉闷昏暗,这时彭扬的电话突然响起铃声,是赫连的来电,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下林泽。
顾律平静道“接”
“赫连,你他妈..”彭扬话说到一半,余光中顾律陡然从黑暗中站起来,彭扬肉眼可见的抖了下,偏头看向顾律,只见他目光阴寒,直直的看向大门口,有浓重的咬牙切齿的怒意。
“喂?彭总?”赫连的电话响个不停,快到酒店门口,江原瞥见来电显示就没有接听,可电话连续打了许多遍,江原怕是有事,下车后就用赫连的电话回了过去,赫连比他高多了,被他半个肩膀架着,打电话显得尤其费力“彭...”
顾律直直的走向江原,江原的衣服皱巴巴的粘在身上,赫连身上的酒味太近,让他十分不舒服,他叹了口气,挂掉电话,还没回神就觉得肩膀一轻。
他看着赫连被用力扒开推向一边,惊讶之余抬头,对上顾律露出浓浓失望的沉冷眼睛。
林泽接了赫连一把,才没叫他摔在地上,这场面不好看,他硬着头皮道“小江总,你的电话呢,顾总一直打不通,他等了你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
“我...”江原连忙找出手机,他早上打了太久的游戏,把电耗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自动关机,他此刻见到顾律,有惊讶,有惊喜,有浓重的害怕,还有一点说不出口的委屈。“你..不是走了么..”
“原来我走了,你会这么开心。”
顾律想起自己那些毛骨悚然的担心,他高价拍了颗钻石,当众送给了江原,如果是谁为了钱想要把他怎么样,简直不可想象。
电话打不通,他几乎立即为自己负气离开的举动感到后悔至极,心疼他身体不好,心疼他无辜纯良,心疼他孤单到发现不了自己的手机停机,只要一想到他一个人没有任何可以沟通诉苦说话的朋友,像软甲动物一样将壳露在外面才能睡着,就自责不已。